不远离家乡和亲人,就不会更深刻地理解“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含意。
第一次在部队过年,想家的念头就像一盏红灯笼挂在脑门上,忽忽悠悠地总在眼前晃荡。说真的,连队的物质文化生活比平时丰富得多,领导比往常更关心,战友之间也更友爱,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营造出了过年氛围,形成了思恋家乡和亲人的气候。这种浓得化不开的思恋,写在每个官兵的眉宇间、眼神里,弥漫在食堂、宿舍、操场和哨所的空气里。过年这天,从老兵到新兵都在极力回避和淡化“家”这个话题,只说一些无关痛痒、不着边际的话,或者干脆少说话、不说话,有时班长或老兵为了调节气氛也说个笑话、讲个故事什么的,当然也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老兵管这种情况叫“擦枪走火”。
除夕夜里,排里开茶话会,一个新兵就说了“走火”的话。茶话会一开始,排长讲了感谢的话、鼓劲的话、拜年的话,由于大家平时听惯了严肃的、批评的、指示命令和提要求的话,听了这悉“过年话”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还有一点激动、感动和悲壮等混杂的东西在里面,那位新兵也受到感染,“嚯”的一下站起来说:“排长放心,我们好好干,我们不想家!”说话的后音有点走调,眼圈也有点红。这一来,一根最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茶话会的气氛当下就变了调,有的背过脸去干咳嗽,有的捂着鼻子低下了头,有的放下剥开的花生抹起了眼泪……此时排长说话了,铿锵有力:“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哪儿不过个年呢?同志们,我们不想家,好不好?”我们顿时觉得有了力量,齐声回答:“好,我们不想家!”排长的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暖和,接着说:“很好!这样吧,我们来唱首歌,就唱《人民军队忠于党》,我起头儿,‘雄伟的井冈山’,预备——唱!”我们跟着排长的手势和节拍,拼足力气,放开嗓门,整首歌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来,把声音都喊直了,把整个房间都唱得颤悠起来,把我们对故乡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对边疆和连队的热爱全部融入歌中,唱得豪情激荡,唱得热血沸腾,唱得那个冰天雪地的北疆温暖如家……
茶话会后,该我们班站岗,班长早早穿戴整齐,说了声:“过年呢,你们打打扑克吧,今晚的岗我全包了!”我们有的说:“那怎么行?!”有的说:“按规定办,该谁站谁站!”也有的说:“你们都别争了,我去!”班长没有理会大伙儿,大步流星地上岗去了。副班长说:“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现在是我说了算,班长站岗,我去带班,你们玩一会儿,谁都不许乱动!”副班长也走了之后,最老的老兵说:“他们一个站岗,一个带班,我们当流动哨,弟兄们,穿戴‘四皮’,准备出发!”我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精神抖擞,穿皮大衣、皮大头鞋,戴皮帽子、皮手套,在宿舍门前列队,跑步赶到哨所,老兵整队报告:“班长同志,流动哨全部到位,是否开始,请指示!”班长没有按正规的报告词回复,而是笑着说:“这个主意不错,但搞人海战术、打消耗战,不符合战备要求吧?”老兵郑重其事地回答:“报告班长,团结就是力量,士气就是战斗力,非常符合要求!”
“符合哪个要求?你们这帮家伙!”噢,原来是副连长来查哨,他虽说话凶巴巴的,却没有阻止我们的做法,临走还关切地说:“过个革命化的春节很有意义,但室外气温太低,一定要注意防寒保暖!”我们齐声回答:“是!”
北方的冬季天寒地冻,下了雪很难消融,刮起风来白毛呼呼的,迎着风睁不开眼睛,呼吸都会很困难。但那个除夕夜里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夜空里的星星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它们。老兵抬起笨重的胳膊,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了指天空,压低声音说:“你们看,那就是北斗星,和我们家乡的北斗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