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昨晚在竹林中玩得很晚，很累。月清浅还是很早就起来了，今天是她的十四岁生辰。
也是，去拜祭爹娘的日子。
坐在院里葡萄架下的石凳，七月的早晨有些微凉。淡淡的白雾笼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缠绕着篱笆墙。桃芳杏艳早已过去，这里却并未结一颗半个果子来。
院子里铺上了一条鹅卵石小路，石色繁杂，大小却不尽相同。真不知道，她的师父是从哪里找来这样多的鹅卵石？
记忆中，这四年里。师父很少在用术法做事情。无论什么，都亲历亲为。好像，喜欢上了凡人的生活一般。事事都陪着她，一双修长的手陪着她院间劳作，厨房忙活，却并未见有什么变化。
而且，他总是着蓝衣，不论春夏秋冬，都着蓝衣。交领长袖，飘逸如仙。他的衣衫上，从不会绣繁复的纹样。衣角袖末，襟间带上。不论哪一件蓝衣上，都只白色丝线绣着形态各异的竹枝。
腰间，那支白玉箫一直未离过身，就像他生命的一部分那样，时时刻刻伴着他。
那玉箫的一丝裂痕，只消他一挥手间便可修复如初，他却从未动过念想将它修补。
她也曾问过他，可是，他却只转身，望着漫天大雪初见时那座山崖下的云雾缥缈，再不言语。
那座崖，名曰——“断思崖”……
“浅浅？”百里衍之看她想什么想得入了神，竟恍惚起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只好将她唤醒。她这总是神游九天，胡思乱想的毛病，竟四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师父，该去扫墓了。”月清浅回神，淡淡道。眉眼间，竟是疲惫。这四年来心上的压抑，好似都挑着这个时间，向她袭来。
百里衍之皱眉，她怎得这般脸色苍白。“浅浅，你还好吗？”百里衍之看她摇摇晃晃，神色恍惚，几欲倒下。忙伸手，将她扶住。
“师父，我很好，我们走吧。”月清浅强打起精神，扬起笑颜。只是轻轻浅浅翘起的唇角，还是有一丝掩不住的倦色，顺着那笑意，爬满她的神色。
百里衍之展开眉角，淡淡一点头，略去那小脸上一丝疲倦神色，挥袖。
一片流光中，两人身影渐淡。
玉乾谷，他们每年这时候，都会如约而至。那片大火留下的废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小坟头。
一年未至，坟头上爬着些许藤曼，蜿蜒缠绕着灰白色的墓碑，像是一道道岁月留下的裂痕，爬满了小小的石碑。
月清浅并不动用术法，轻手轻脚地摘下坟头墓碑上的藤曼。百里衍之也徒手清理着坟头的枯枝散叶，只是一些竹叶换新时落下的腐叶。
四年了……
爹，娘。女儿，十四岁了。
娘，如今女儿已将地之灵修练至紫灵阶，幻化出防身法器了。
爹，女儿并没有荒废岐黄之道，如今医术虽赶不上娘亲，却也相差不远了罢。
一行清泪，自脸颊滴下，滑落到空气中，消失不见。
他们身后，出现一片红色衣角。
月清浅回头——
“瑾哥哥！墨染哥哥！白衣哥哥！”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来人，正是名动三界的“阴司三公子”——阴司执令公良瑾以及无常墨染、白衣。
公良瑾勾起嫣红的唇角，一如既往妖孽一笑，道：“阿沚，我们自然是来祭拜伯父伯母。”
原来如此，怪不得以往四年，她和师父来祭拜的时候，碑前总是已摆好了香烛果品……想是，今年她与师父来的比较早吧！
百里衍之微微眯眼，嘴角一丝几不可查的弧度，语色淡淡道：“阴司三公子？好久不见。”
……
第二十二章皇城之行（二）
墨染神色淡淡，青玄衣衫，更显得他脸色苍白，白玉冠半束起墨发。腰间那系着的那枚荷包，黑色锦缎上绣着一个小小的“沚”字，绣工却不怎么精致，那正是月清浅的手笔。
荷包里，装的是月清浅捡来的的一颗流星石。石头很小，但月清浅很是喜欢，在分别之际，还是送给了墨染。
月清浅在阴司还做了好几日判官，与这兄弟三人关系极好，后来才转世投胎。公良瑾不舍得被她忘记，就在阴司那段记忆里加上了忘川咒印，在月清浅喝忘川水时，自然而然就保留了这段记忆。
这些，都是后来公良瑾告诉她的。
那时候，月清浅刚到阴司，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公良瑾给她起了“阿沚”这个名字，直到今日，他们都叫她阿沚。
公良瑾并未理会百里衍之，三人只是静静上了香烛，拜了三拜。
百里衍之倒也不恼，站在月清浅身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只在他心中思量，浅浅怎么会认识他们？而且，彼此还很熟悉。
“瑾哥哥，谢谢你们。爹娘……”月清浅万万想不到他们也会来拜祭爹娘。虽然，曾经他们也常到家中小憩，但从未见过爹娘啊？
“阿沚，伯父伯母都已经转世到好人家了，你不必挂心了。十四岁了，长这么高了啊！”公良瑾淡笑而语，那一抹笑，在盛夏初晨的薄雾中，有些暧昧不明。
其实，公良瑾只是有些后悔。当初，他亲自让墨染将阿沚送出去，让她到那上隐谷去。现在，似乎有什么已经悄悄改变了，她看他的眼光，太不寻常……
白衣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银发黑玉冠半束着，白衫随风浮动，仿佛白雾一般。与墨染一般的苍白脸色，倒与这幅调皮面孔不相匹配。
他与墨染是亲兄弟，关系极好。在阴司生活时，与月清浅是极好的玩伴。不过，整天的斗嘴。
“阿沚，今天是你生日哦！”白衣记得清清楚楚，今日七月初七，这小妮子满十四岁呢。往年来祭拜之时，他们兄弟三人总会带些小礼物来，就盼着能遇见她。今年，终于得偿所愿啊！
墨染并未开口，只是丢给月清浅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子。盒子雕着莲花纹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月清浅伸手接住，却并未立刻打开，只是揣进怀里。
白衣和公良瑾也都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上刻着不同的纹样，却是做工精致，都用了上好的紫檀木整料。
“阿沚，阴司还有许多事尚待处理，这就不多留了。”公良瑾笑道，眉心那一点如火颜色九劫莲花纹，灼灼生辉。
月清浅知道阴司事务繁忙，也无法阻拦。摆摆小手道：“嗯，瑾哥哥去忙吧！”
公良瑾淡笑点头，给墨染使了个眼色。转身，如鬼魅般向远处飘然而去。身后，腾起一阵红色烟雾。雾中，那一抹红色身影渐行渐远。雾散，人已消失不见。
“上隐神君，我们也告辞了。”墨染冲百里衍之淡淡点头，拉着还欲说话的白衣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
月清浅摇头笑笑，白衣哥哥还是这样不听指挥啊！瑾哥哥一定是受了不少气，哈哈。
转身摆好准备好的果品，点上香烛，拜祭了爹娘。
百里衍之在一旁静静洒着纸钱，眉心微微隆起，不知在想些什么。白色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飞落下，在地上被一阵微风吹的翻转了几圈儿。
月清浅起身，拍拍衣角。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拉着百里衍之的袖口，“师父，难得出谷一趟。带我去皇城玩玩吧，也让浅浅开开眼界嘛！”
百里衍之看着她那带着水雾的紫色眼瞳，放佛你不答应，她下一秒就会留下泪珠子一样，不禁莞尔。“好，不过……”百里衍之一顿，故作严肃的点了点月清浅的鼻尖道，“下不为例！”
月清浅一蹦三尺，“哈哈，就知道师父最好啦！那我们就快快出发吧！”
月清浅拉着百里衍之的手，腰间那管白色锦绳束着紫竹箫光华流转，随着她的步子左右晃动。百里衍之跟上她的小步跑着身影。她紫色长发依旧一根白色缎带松松散散绑着，在风中微微浮动。七年来，从未变过。
流光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坟头前，两对白色蜡烛幽幽燃着。
一根蜡烛，滴下一颗白色蜡泪，缓缓滑下烛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