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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最后的圆满(2)

雪停,地上是一片银白,将原本黑暗的夜映得雪白通亮,簇簇成团的营账外,最靠近山角的一座破旧的营账内,司马流靠坐在冰凉的地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灰色的小瓷瓶,心里担忧彷徨,抬头透过被风吹起的帘角,看了看天外的夜色,浅浅的叹息一声,如黑夜般黝沉的眼眸,紧紧的盯着手中那颗黑色的药丸,两指一用力,药丸被捏得粉碎,扬手随着风飘洒在灰色的土地里……

灯火通明的主营账内,挤满了来来往往服侍的人群,端水拿药,换衣取衣,忙得不可开胶。被传唤过来的军医,先是朝站在床边的男子叩首请安,后立即回到床边为昏迷的女子号脉。经地一段时间的诊断,军医的脸黑沉得可比此刻账外的天空,寒冬腊月里额头就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侧头偷偷瞥了眼面色阴沉严肃异常的皇上,心更是提到了喉咙口,筹措着该如何回禀,头顶便响起了帝王冷冷的询问“有何话就说,不需吞吞吐吐。”

他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年轻的帝王,冷静异常却也锐利异常。他转身扑一跪,头重重磕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回皇上,臣无能,此女子的病,臣无法治,望皇上开恩。”

应郧灏侧眸冷哼,目光望向床上晕睡中的女子,厉声道“你是朕花钱养的大夫,如今却告诉朕,你无法给他人治病。那么你告诉朕,如此朕还留你有何用?”

“皇上恕罪。”太医害怕的再叩头,喘着粗气,害怕的说道“此女子,旧疾加新病一起病发,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

应郧灏微惊,但面容依旧严肃平静,冷问“旧疾加新病?什么旧疾,什么新病,你给朕一一说清楚。”

“是。”太医领命思绪了会才道“此女子患有寒症,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加上多年的忧思过劳,以至于病结于心,长期淤积不散,这是病因。身体还曾受过重伤,并未彻底治愈,是造成这一切病理的根本。这一切本就造成她身上不小的负担,可是这个女子还……还……”太医停顿,目光害怕的瞅着阴沉如暴风雨般的脸色,吞吐着不敢往下直言。

“还什么?”应郧灏紧握双拳,满满的愧疚在心里蔓延。

“还……还曾经小产过。”目光不自觉的瞟向床上晕睡的女子,心里一阵叹息,也不过二八年华,身体却已近风烛残年,可见她这一生的路走得有多坎坷。“小产对于一个女子的身体来说是个非常大的伤害,她身体本就虚弱,加上是被药物引致流产,所以,以后很难再受孕。”

应郧灏感觉自己的心被谁用力拽了一下,疼得他脑袋一片空白,他回头看着床上女子苍白的容颜,想上前,双脚竟像生了根,无法稳动分毫这个女人,这个他一身唯一爱过的女人,自己为何会将她伤到这种地步难怪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痛,有恨,甚至带着一股无奈的厌恶。

深吸气如逃一般走出营账,冷冷的空气让自己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信步走在茫茫雪地里,耳边充斥着踏雪的嗞嗞声,思绪回到了十四年前,自己刚刚十八,被父皇派遣差事,初到东明。那个地方就是泉山县,涉世未深的他,遭到了他人暗算,深中剧毒。逃到了一处种满海棠的庄园里,那时正是海棠盛放的季节,满院的粉色海棠让人眼花缭乱,伴随着丝丝琴乐之声,竟让人有种身临仙境的感觉。琴声很美,有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之味,虽身中剧毒身体虚弱,但他却十分想一睹此奏乐之人容颜,因为他感觉此人必是一名倾国佳人。无奈中毒太深,在他即将看清那名女子的容颜时,就体力不支的昏倒。

昏迷中,感觉有人扯开了自己的衣裳,然后便是温暖如三月春风般柔软棉絮的触感,他知道是有人在为他吸出体内的毒血,他想看清是谁,可是昏沉的意识,让他怎么也睁不开眼。醒来后,面对的就是一室的空闺阁。因为身份和任务的关系,他不宜多停留,便偷偷离开。临走时,还特意留意了这座宅邸,欲打算回来再寻救他之人。

也许是天意弄人,等他再回来之时,看到的却是漫天大火,在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冲进了已然被大火吞噬的府邸,救出了当时他见过的那名丫鬟,如月并将能找到的尸首派人全数安葬。过后细问才知,原来这处宅邸的人姓纪,救自己的是纪府的大小姐,纪佳人。

在清楚一切以后,他的心有一种被挖空的疼痛,说不出是为什么,只觉得很失落。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是一种喜欢,一种怅然。当再知晓秋海棠真正的身份时,自己一度很开心,那颗失落的心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可自己毕竟不再是十八岁的少年,再深的感觉也只能埋在心里,因为他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统一天下,是他答应父皇的承诺,所以他不能放下。可如今与自己最爱的女人对立,看着她渐渐在自己身边消失,当初那种心一点一点被挖空的感觉,又如昨天般清晰。

低头弯身抓起一把雪,紧紧握在手心,任冰凉的雪水从指缝间流出……

浅浅吸口凉气,问自己“为什么,越想得到的东西,在得到后,会发现,原来最初的,才是最好的。”

“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寂寥无垠的黑夜中响起低沉犹如这冰冷空气般让人心之震裂的声音。伴随在嗞嗞的踏雪声,一个身着藏青色袍子的修长身影出现在银白的雪地之上,随风飘扬的长发犹如倾流直下的瀑布,在冰凉的风中盘旋打转,停步,他站在应郧灏身后,狭长的双目眺望着远方似远似近的黑色山峦,浅浅吸口气,接着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你有着必须背负的责任,而她却有着自己所坚持的信念。如今的你与她,都不再是当初单纯的自己,所以……”他停顿,侧眸看着应郧灏僵冷的俊颜,垂于身侧的双手不禁紧握。“臣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因儿女私情而耽误国家大事。”

“哼。”应郧灏冷哼,转身看着夜色里,与自己轮廓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心里波涛汹涌,似苦似甜,似紧似松,但脸色依旧如初,淡淡道“宫蘖,你清楚自己的立场最好。朕是君王,不管你与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有关系,在朕面前你始终只是个臣子。切莫要逾越了身份,到时候就别怪未提醒你。”

宫蘖敛眉,平滑如玉的脸上,并没有因这些话而变得苍白,嘴角轻勾,眼底是淡淡却隐藏不住的关切“不管皇上怎样看臣,可在臣的心里,皇上是臣的一切,只要会威胁到皇上的人或事,臣绝不放过。”

应郧灏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背影孤单清俊,对宫蘖的话置若罔闻,严肃夹带着几分危险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朕的事,朕自己会处理,你只要做好本职的事情就行。”

回到军账,他本能的走入内账,看见床上的人儿依旧睡着,彷徨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下,服侍的医女将刚熬好的药端上来,他顺手接过,摈开所有人,若大的营账里,唯剩下噼啪燃烧的炭火和她轻浅的呼吸声。手掌情不自禁的抚上她削瘦苍白的脸颊,温暖熟悉的感觉顺着手指慢慢流回心间,胸口情潮一阵翻涌,在这刻他突然很感激老天,让自己能在她有生之年再次看见她,能让这样守着她,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只要能看见她依旧还活着,就够了。

伸手端起药,他毫不犹豫仰头一口饮尽,苦涩的感觉瞬间占满他的思绪,但尽管如此,却怎么也抵不上,为她而疼的心。

俯身低头慢慢贴近那张熟悉又怀念的唇,慢慢将药汁送入她口中,而晕睡中的她也似本能般唇微启,微弱的回应。心头突然一阵机灵,那熟悉的情潮瞬间流满全身,你立即坐直身,低低的喘息。懊恼的看着全然不知所以晕睡的女子,轻浅一笑……

疼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感觉,头疼,胸口疼,四肢绵软无力,就连喉咙也疼痒难忍。“咳,咳咳……”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白色的军账顶,思绪慢慢回拢,一股尖锐的痛滑过心尖,我粗重的喘息,耳边却传来男子熟悉的耳语。

“哪里不舒服吗?”

我倒吸凉气,才意识到自己腰间重量和全身源源不断的温热,眼眶猛酸,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应郧灏急了,看着她不断流着泪,慌忙坐起朝军账外大喊“传军医。”

我侧眸看着他慌乱紧张的面容,泪流得更凶。“为什么,为什么在今时今日,还要我想起那个曾经的四爷?”我轻轻的问,声音低涩嘶哑,仿佛一只乌鸦的叫唤。“皇上,我求你,不要这么残忍。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求你不要再让它受伤了,好吗?”

“凤儿。”应郧灏挣扎万分,终还是唤出了这个名字,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名字。我一怔,全身像被毒蛇咬到般,止不住的颤抖“不要这么叫我。”

此时守在账外的军医已经被领了进来,事出紧急,当看到如此场景时,不免有些呆愣,心里也渐渐明了几分,也理解昨夜皇上为何如此着急的原因。他低头弯身作了个揖,瞥了眼惊慌中的女子道“回皇上,臣看这位姑娘脸色瞧不去红润许多,想必臣昨日开的药方有效,如今臣就再开几贴,至于请脉还等姑娘起后,臣再来为姑娘号脉。”

应郧灏无奈,看着如惊弓之鸟般的人儿,心里一阵揪疼,只得点点头。待人都退近,我方才慢慢回过神,头一阵眩晕,转头看了眼已然大亮的天和一地刺眼的雪白,想也没想的就起身,寻到自己的衣服穿上。

“去哪。”应郧灏叫住她,问道。

我头也不转,低哑说道“去罪女该去的地方。”

“不准去。”手腕被硬生生拽住,掌心温暖的热度透过皮肤渗进心底,我轻笑转身看着他认真严肃的面容,冷淡道“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这里没有我的亲人和朋友。”

应郧灏身体猛地一震,心口仿佛被狠狠的插进了一把刀,疼得他全身忍不住颤抖。“家人,在你眼里朕就不是你的家人吗?”

“不是。”我心酸的回答,嘴角的笑更甚“你不是我的四爷,那个曾经让我以生命去付出的四爷,已经在我心里死了。”

握着手腕的大掌更紧几分,力大到几乎要折断那纤弱的手腕,他缓缓站起慢步走上前,犹带关切的面容渐渐冰冷,就连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凉薄“所以,在你心里已经没有了朕?如此说来,你与朕倒也再无任何瓜葛,是吗?”

心尖划过点点的痛,但我的自尊却绝不允许我低头,我瞥眸,盯着紧案上袅袅升起的檀香,点头笃定的回答“是。”

“好,既然你如此说,那朕就不需在顾着你的面子,对那些人手下留情。”说完狠狠的甩开手,孤傲的走出内账。

等我反醒过来,屋外却早已传来阵阵的高唤与惨烈的尖叫,我大惊,慌忙跑出营账,所见到的却是一地的血红,双腿无力跌坐在地,我盯着地上还在雪地里打转的人头,狰狞面容无助的眼神和还冒着热血的伤口,木讷的抬头看着还在沾着血的利剑和握着剑的主人,恐惧的泪拼命往下掉……

脑海里浮现在的尽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就像一根一根的细针,毫无防备的刺入心脏,前一刻还能说笑,如今却只能不瞑目的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用惊恐的眼神宣誓着自己的不甘。全身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我跪匍在地上爬向那地上的尸体,他们是我的子民,是曾经宣言要誓死保护我国家的子民,却因为我可笑的自尊而丧失生命。

雪水透过棉软的衣物渗进衣里,冰凉刺骨的寒痛,怎么也覆盖不了心底此刻的痛。在我即将抱住那还在打滚的头颅时,手被人急时拽住,陌生的触感但却安心的温暖让我忍不住抬起头。

“不要这样,他们是东明的士兵,早已做好死的准备。这些对他们来说,不一定是最糟糕的。”他单薄虚弱的身子被流搀扶着跪在我面前,但一双眸却分外清明坚韧,握着我的手力量更重几分。“死需要勇气,但活着更需要勇气。”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忍不住颗颗落下。

“彦枫,那你呢,你也做好这个准备了吗?”我颤抖着声音问。

他点头,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在随军前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到是皇姐你,身为皇家人你却从未得到和享受过皇家的殊荣,却要让你陪着我们一起荣辱,对你不公平。”

我抹干泪,看着他莞尔一笑“你都叫我皇姐了,我还有什么觉得不公平。有你,有流,就算是到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只是……”我停顿,看了流一眼,他始终低垂着眼,没有看我。“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到山穷水尽,莫要放弃。”最后一句话,我说得很轻很轻,几乎是用耳语。流终于抬起目光,眼底是我不曾见过的冷静。

我深吸气站起,目光斜视的转身往营账里走,心里却是已做好了决定。

应郧灏随之走进营账,手上的血渍已被擦净,看着她平静到几乎凉薄的气息,心里翻滚着一阵不安。早膳已被传入,一眼望去尽是她以前吃的菜式,心里稍稍宽松几分,出声道“你已经一夜未吃进食,过来吃些吧。”

“好。”我点头站起,走到圆桌边坐下。望着那一道道跟皇宫御膳房可媲美的菜肴,稍稍惊讶。

应郧灏拿起玉筷夹了块八宝鸭放于她面前的碗里,语气尽量温和道“我还记得,你以前很爱吃这道菜,御膳房的老师傅年纪大了没办法随军行征,所以临时命人找的,你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

“皇上,好似很喜欢怀念以前。”我反手拿起筷子夹起喂入嘴中,馥郁的油香,流入喉咙一阵恶心。“唔。”

“怎么?不合胃口吗?”他急问。

我摇头,硬生生将其吞下,喘息了几口,才抬头看着他“可是皇上,我们之间已经相隔了两年。很多事都变了,我的身体想必你也清楚,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已经无法再消受了。”

说完我扶桌站起,正待走回床上休息,背后突然一热,腰被有力的胳膊紧紧束缚,力道大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凤儿,对不起。刚才的事我是气急了才会那么做,你知道我的,这个世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你。”他的头重重的落在我的肩膀上,温热触感让我的心不争气的猛得跳动。“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真的累了。有谁天生就是铁石心肠,你知道从小失去母亲,没有关怀照顾,一个人险中求生的感觉吗?所以,我才会想救回母亲,夺到这一切的最终代价,就是完成父皇统一天下的愿望。可是失去你的这两年,我的心一直飘忽着,因为它没有落点,属于它的那个地方已经被自己遗弃。”他将我转过身,头抵着我的头,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我心的也跟着揪痛。“凤儿,我知道自己伤你伤得很深。但我求你,在你剩下的日子里,留在我身边,让我补偿你。”

一句哀求,一句补偿,几乎化尽了我心底所有的怨怒。老天爷,我只一个女人,一个希望有自己归宿的女人,国仇家恨在这一刻变得好渺小。这个男人,自己倾尽一生爱的男人,明明清楚他的无奈和苦痛,可自己还是忍不住去抛弃,伤害他。他就像一个孩子,一个从未得到温暖的孩子。他的爱,从未保留,只是因为权利将他扭曲变质。他是一个拥有至高权利的帝王,也是一个什么也没有拥人的普通男人。

手臂不受大脑控制的拥住他明显消瘦的腰,脸贴入那个熟悉怀念的胸膛,那里有为自己笃定跳动的心,这一刻,只要一刻,我是他的女人,他是爱我的男人。

兴隆与东明的仗依旧在打着,从寒冬腊月打到春尽初夏。兴隆****势如破竹,而东明军却是节节败退。我成日躲在军账里,不出也不问。想逃避但事实却告诉我,已经容不得逃了。兴隆军已经占领了离榆林城最险要关口阳玄镇,兵临城下,已再容不得我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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