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之野。
这片人烟稀少的草原上,晚上月亮显得格外亲近,格外明亮,格外粘人。仿佛会跟着你跑,陪你嬉戏。
这天,午后,太阳渐渐地落下了地平线,和这片大地不舍得地道别。
“你们是不是要走了?离开这里?”浴月眨巴着跟月亮一样皎洁的眼睛,稚气未脱。
“不知道,你听谁说的?要去哪里?你知道?”寒罪慵懒地躺在草丛上,无聊望天,看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因为我看见你们家侍卫在拔寨,我哥这几天闷闷不乐,闹着让你姐姐带他一起走。”浴月赶紧卖弄起机灵。
“哦,那我就让我幽父带你们洛家一起走,多你们几个不多。”在无聊就是童趣的年龄说的话也是漫不经心。
浴月急了,“你们不会。”
寒罪争辩,“会,幽父最疼我们了,都听我们的。”
“不会!”浴月脸一憋,带着哭腔,“我看见你家把羊群牛群都送我们了。”在两小无猜的年纪,加上朝夕相处一年多,突然觉到小伙伴要离开,是会伤心的。
“你怎么哭鼻子了,会带你们走的,会的。”寒罪被吓得蓦地坐起,望着平时把自己欺负惨了的浴月,不知所措。“你不相信?我这就去命令我幽父。”
“不要,我相信我相信。”浴月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抹掉眼角星点泪珠,破涕为笑,“就你?还能命令起你幽父来了,没大没小。那..带我们去哪里?好玩么?有没有和这里一样漂亮的月亮?”
“应该是..对了!诸沃之野!我母后的故乡。肯定好玩。听我母后说那里什么都有。不止有漂亮的月亮,还有会唱歌的小鸟,有会跳舞的野马,有会采蜜的蝴蝶,有偷偷对着湖面照影子的梅花鹿..。”寒罪难得地滔滔不绝描绘着,自己眼里也充满期待。
“狼!二哥,三哥,快来啊!狼!”突然,附近传来四弟寒离的呼救声。
寒罪踉踉跄跄地飞奔上草坡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几只金灿灿,杀气腾腾的荒野狼,眼睛齐刷刷瞪着羊群。羊挤成一团,密不透风。
寒离站在羊群中间,只露出一个头,怀里抱着一只小羔羊瑟瑟发抖。顶着狼一片锥子般的目光,拼命呼叫。
所幸的是,在羊群最前面是一只嗜血猎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狼,对峙着,没有丝毫胆怯。使狼不敢冒然进击。
寒罪头皮发麻,脚步却不停地跑向寒离。
浴月像不明状况似的,屁颠屁颠地跟在寒罪后面嗷嗷叫地跑。
远处,趴在树杈上三弟寒兮正吹着口哨,抬头一见这阵势,眼前一黑,“啪”直接掉到草地上。不过马上回神,呸出口中的草叶,往四弟寒离这边靠拢。
听到动静的寒武宫侍卫们立马吹了急哨,大量的侍卫兵训练有素地往这边集结。
见到处境不利,荒野狼转变队形,准备撤离。就在这时,嗜血猎犬揪住一个空挡,飕飕跃上,扑到最后面一只大狼,咬断咽喉,几股红色焰火状的血液喷泉,射向天空,洒向草地。前面几只荒野狼见状,被激怒了,忽地回头,龇牙咧嘴,向嗜血猎犬一拥而上。
寒罪向前边已经厮咬成一片的狼群投出佩刀,飞旋过去,听见一声惨叫,把一只狼腿生生切下来。这只跌在地上的断腿狼,浑身发抖,显然不是害怕,是愤怒,见伤害自己的居然是个小孩,忍痛挣扎起来用三只脚站稳,一跃扑倒了寒罪。寒罪急中生智,赶忙四脚朝天,一招狡兔搏鹰,抵住狼头。跟随在后的浴月拽住狼尾巴,全身往后坠。狼一甩身,狼牙直切浴月。那一瞬间,浴月浑身疆住了,清澈如月的眼里掠过一丝绝望。在狼转扑向浴月而不是自己的瞬间,寒罪这回脑子空白了。
千钧一发。
“呜。”狼肚皮血流如注,插着一支精致竹笛。寒罪认出那是三弟寒兮随身佩物。
寒罪的双胞胎弟弟,寒兮,已怔怔退在一旁,他瞪着一点点生机从狼眼里消逝。他心有余悸。是第一次杀生。这笛子,上次十岁生日幽父赠送。
这边嗜血猎犬见血就发狂,果断撕裂两只荒野狼,剩下几只踉跄而逃。
自己被扑倒不说,还差点让浴月丧命,寒罪像受了羞辱,哪里肯罢休,翻身捡起佩刀,连爬带滚追赶。浴月想拉住他都来不及,又得屁颠屁颠地追随上去。
寒雪比青斗境的侍卫兵先赶到,她已是白羽境,虽然只有十三岁。
“小蛮!追!”看见寒罪追远而去,她浑身像掉进了冰窟窿,万一被追急的狼再次回头,没有侥幸了,寒罪定会命丧黄泉。嗜血猎犬刚要****伤口,听主人令下,又飕一声,如闪电追上逃离地荒原狼。
寒雪逼起真气,脚尖连点向前一阵凌空疾行,甩出丝绫,缠住寒罪,上前一把抱住,训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寒罪最终没能忍住憋屈,泣不成声。“这畜生。。差点咬死我们。”
“不哭,不哭,姐知道,你看都替你报仇了。”寒雪心疼地用霓虹衣袖帮寒罪擦泪,安慰道。“下次可不许这样子,听姐话!”
几只逃亡的荒原狼被几个青斗境的侍卫兵赶上几刀斩杀,毫不费力。
篝火旁,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烤羊肉,祝酒,武道。
大姐寒雪细心地给寒罪脖子伤口换药,今天被狼爪子拉了不少深痕。
三弟寒兮独自一旁,握着笛子惆怅。他今天杀生了,他看见狼在生命消逝时的眼神跟人的眼神是如此的相像,努力地眨巴着,一样地想留住最后一道画面,一样的不舍。
寒罪见自己的羊肉烤焦了,便对浴月黄灿灿那串打起了主意,浴月被缠不过,“给你便给你,我再烤一串就是。”
“我家小妹今天真是少有地懂事,请问小妹妹,你天天粘在寒罪后面,羞不羞。”洛沐风对洛浴月取笑道。
“哥,还说我呢,你天天粘着寒雪姐姐,你又羞不羞”浴月俏皮对着他哥做鬼脸。
沐风刷的红起脸,“我才不会去粘她呢,一副脾气像马蜂窝,谁敢招惹。”
寒雪不接沐风话茬,认真地给寒罪上好药,独自走开。沐风赶忙上前陪不是,变着法子哄。原来寒雪不是真的生气,故意怄沐风来哄着玩。
..
一切好像如旧,极少人察觉到今天戒备森严了不少。阑珊处,一高大身影背手仰望明月,此人,着黑色披风,腰圆背厚,面阔鼻挺,霜染剑眉,星眼似雕。正是幽王。一位身着道袍,发束银冠男子闪落在幽王不远处,恭敬上前。是修为已达玄奇境,四大护法之首,应龙。
“有何情况!”幽王仍然凝望着草原上的明月,正色问。
“禀幽王!依在下看,狼一向不主动来袭,有,也是一两只落单无处觅食的孤狼。这次明显是有组织有目的来犯,是一群饿狼,今天那几头狼只是探子。”应龙顿了顿,面色担忧,见幽王并未回应,显然是让自己继续往下说,“必定是有人赶过狼境,并且不少,不然不足以惊扰荒野狼群。”
“知道了,你安排让洛家今晚带他们孩子沐风浴月向西搬。”幽王吩咐。
“诺!”
“对了,让寒忌别跟侍卫兵巡逻了,回来跟兄弟们玩玩,毕竟还是个孩子。”
“诺!”应龙恭敬退下,一闪没踪影。
幽王,凭“命由我不由天”信仰,修为至六罗魂,惊空镜。对千里之外四伏杀机早已察觉。南风里有草味,沙味,马粪味,狼味和血腥味。
“哎。”传来一声轻叹,“我还以为可以这样祥和地生活下去,哪也不去了。”幽王身后走来一女子,身着牡丹凤凰纹拖地长裙,云鬓花颜金步摇。是武罗,幽王夫人。资质丰艳,峨眉凤眼,媚而不娇,倒显得婉约。
“你怎么出来了。不得着了风。”幽王转身迎来,脸色立马柔和下来。
“我岂是弱不禁风?”怕吵醒酣睡在怀里,刚出世不久的寒忌,武罗轻轻地笑道,。
“哈哈,也是,差点忘记我家武罗可是诸沃之野的女祭司,能呼风唤雨,还能怕风。”幽王捋着霜白的美髯,老顽童似的。
“都是第六个孩子父亲,老不正经。”武罗嗔视而有情,“越发不像王者的样子。”
“我现在倒希望自己不是世上王,只想自己只是父亲,当一个孩子王。”幽王夹带沧桑,“武罗我真的老了么?老态龙钟?”被破纪阵反噬了一年多,内气紊乱,肝脏衰竭,须发尽白。
“不会,”武罗见不得幽王感伤,“在我心中你依然是飘逸果敢,威风凛凛,骑在驺虞背上,美须与战袍一同飞扬,风驰电掣之战神。”
幽王明知是安慰,但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爱怜。
“不过,幽王你后悔么。”武罗这个疑问积郁多年,“你本是金身不灭,明知我是..”
“错不在你,是我决意!”幽王打断,再缓缓道来,“你有所不知,就算我再延年益寿,修为登峰造极到七罗魂,逍遥镜。无所恃!但是,是人,都有情感,怎能无所恃。我无法接受你以后一天天比我老去,你若百年之后,我的独受相思之煎熬,这比被刑天灼魂还残忍,金身不灭到时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破不了的魔咒。因为我太爱你了。”
武罗早已趴在幽王肩上哭泪人,泣不成声,泪哗哗往外流。武罗虽体会不了逍遥境之无所恃,但此刻幸福得让自己无所惧。
两人正沉浸在互怜之中,空中传来一声尖啸,一只鹰在幽王头上,绕月盘旋。夜隼,刑姬宠物。
幽王单手拈起手指打一个结印。一缕金风如烟如绫,直取夜隼利爪。夜隼认出那是幽王特有的风缚印,便松开爪子,让幽王取走一物,是刑姬的信笺。
“你必须死我之手!”落款:坠马坡。
武罗笑道:“她对你恨之入骨,也一心想取我性命。但还是舍不得你死,暗中给你通风报信。”
“来者不善,”幽王沉思片刻,“虽然我身受重伤,能让刑姬担心在她面前要走我性命的,就是刑天亲自来也未必,再说他见不得阳光。除非是.。。”
“是祸躲不过,坠马坡到这最快也得两天,让孩子们今晚好睡一宿,我们做点该做的事吧。”武罗又显出平日的冷静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