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人道:“太史公此言恕晚辈不敢苟同。常言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所谓道法自然,物竞天择便是如此。太史公精通历史掌故,当知大势所趋。历史上多少改朝换代成就一代帝业的英雄人物哪一个不是身出草莽?哪一个不被当朝者饥为匪类?想当年轩辕怒公悟乾坤图而开百年基业不也是孤身一人收服山匪而建第一功?如今我宗虽不显于天下,但岂不闻龙有九势,隐则潜龙勿用,举则飞龙在天?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昔年司马公《史记》尚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慨叹,太史公又何必抱残守缺,固执己见,落人食古不化的口实?”
说话的是战统天身后的恨天高,此人乃是鬼谷高足,善逞口舌之力,这一通长篇大论倒让太史公葛夫之一时语塞,只是冷笑不止。
战统天只是微微一笑,道:“太史公不需动怒,我辈男儿行事,只求尽心恒力,无愧于心。太史公既然不远万里只身到此,一切何妨随缘?至于功过是非,以太史公之如椽巨笔,也恐非就能尽述。”说罢不再理他,转头向罗天钝,道:“罗老爷子多年来为我宗尽心尽力,可谓劳苦功高,老爷子当年之约,莫非就应在今日么?”
罗天钝道:“少主一言九鼎,罗某原也知晓。只是眼前东风未起,时机尚未成熟。”
战统天道:“哦?”
罗天钝道:“少主和各位英雄可曾知道这地下城堡的来历?”
战统天道:“听廖先生说过一些。”
罗天钝道:“廖红尘虽说通晓今古,但毕竟不是当局中人,知道的也只是一点皮毛而已,真正知晓内情的只有我们师兄弟三人而已。”
杨天鲁冷冷道:“师弟,难道你忘记当年的赌咒了么?”
罗天钝森然道:“师兄,你我明争暗斗几十年,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师弟的脾气么?嘿嘿,无论如何,今天我也要破了这个诅咒。老三,你说呢?”
瘟菩萨道:“说与不说又有何妨?天雨之交,龙神再现。乾坤易主,天地翻覆。这其中关窍你我均是再明白不过,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只想知道,当真有人能破了这生死局么?”
罗天钝道:“破这生死局看的全是机缘,能或不能,就看他的造化了。”
瘟菩萨脸色一变,道:“你说的莫不是那卖茶的后生?”
罗天钝道:“我并没有见过此人,大师兄岂非最清楚?”
杨天鲁干笑道:“你们是抬举我了,此子城府深不可测,我连续监视他月余尚不能确定他和此事有何关系。唯一确定的是他身上确实怀有《龙神普》下半部分上的内功。”
战统天眉头微皱,道:“所谓生死局便是眼前这棋局么?”
罗天钝道:“这棋局只是我和师兄切磋时随意而为,我们二人一下就是六十年,未分胜败,反落个两败俱伤。其实真正的生死局便是眼前这方温泉。”此言一出,闻者哗然,不知是谁叫道:“这不过比寻常温泉热了点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
罗天钝一哂,脚下蓦然一动,适才他所坐的那块巨石已经被他踢起激射出去,射向十丈之外那隐约的门。
池宽不过十丈,池上水汽氤氲,热气弥漫。而大石却若离弦之箭,众人都叹服罗天钝绝世手段,甚至都能预想大石撞在对面石壁上碎裂的情景。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石块穿过池上,水汽骤盛,把那石块仅仅裹住。石块去力甚巨,却再也前进不了半分,只在空中不住旋转,越旋越小,终于不见。而池上始终水汽氤氲,波澜不惊。
众人都骇得目瞪口呆,久久才一阵哗然。本来群豪沦为天行宗之囚,生死难料,都是无精打采,极尽颓丧,此时见此奇景,都纷纷议论开来,石洞之内闹成一片。
野儿见此奇景,也是又喜又忧,暗想道:“果然便是这里了,和书中描绘一点没错。奶奶,娘亲,各位师傅,辰儿不负你们所望,终于找到了。”
她看着池中滚沸的热水,内心突然一阵恐惧:“莫非爷爷和父亲,当年便是破不了这生死局,从而葬身池底么?”想着情不自禁摸向怀中,隔着布包摸到那骷髅怪人给她的小刀和镜子,内心一阵茫然。突听一人口宣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请问杨施主,这里便是当年闻人公所布置的生死局么?”
越众而出的是一位老僧,他身材魁伟,满面红光,低垂的白眉更显一脸慈悲,话音低沉浑厚,远远荡去,把众人喧哗一时盖过。
杨天鲁诧异道:“大师莫不是释空城空如禅师?”
那老僧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正是空如。”他话语刚落,身旁不时又有小声议论。释空城又称“佛城”或“佛国”,是当年大乾坤盟所设九城的三大城之一,其以佛旨治世,城中庙宇林立,僧侣遍地。更因其广开佛门,普渡众生,故善男信女如织,太平年代好不繁盛。只是近年乾坤盟内部动荡,天灾人祸频发,旱涝不断,瘟疫流行,盗匪四起,释空城已不复昔年光景。自古太平盛世时人民祈求平安康健,各处佛庙道观大多香火鼎盛,朝拜如流。可一旦时局不稳,岁月动荡,人们唯信苍天无道,人定胜天,鬼神之事反倒少被提及。
释空城秉承佛旨,与世无争,城内虽宗派分坛明争暗斗,并不和谐,但素来分为文僧武僧两派。武僧中江湖上享誉之人颇多,但从未听闻过空如这号人物。群豪听得空如话音中气沛然,内功修为已是炉火纯青,均知此人不俗。各人满怀惊奇,一时都安静下来,想听空如说法。
杨天鲁见眼前这白眉老僧并非等闲,不敢轻视,说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杨某昔年同令师兄醉和尚大师颇为投缘,曾听其言佛说法,受益匪浅。多年不见,不知醉和尚大师身体可否清健?”
群豪一听此老僧竟是醉和尚的师弟,心下释然,都道:“难怪有此修为,原来是醉和尚的师弟。”
只听空如道:“阿弥陀佛,多谢杨施主挂怀!师兄已然于半年之前圆寂,临时吩咐老衲来这西南走上一遭,了却他当年尘缘。”
杨天鲁瘦小的身躯一震,怔忪半天,突然哈哈大笑,道:“佛门讲究四大皆空,慈航度人,醉和尚一代高僧,终究脱不了这份俗缘,哈哈,哈哈。”
他状若癫狂,本来群豪听到醉和尚圆寂的消息,都在低声议论,此时被他的笑声一扰,都静了下来,齐齐望向杨天鲁。
杨天鲁笑罢,低头自叹,口中念念有词,却谁也不知他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