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甯回到办公室,才刚坐下,只见同事走过来喜气洋洋的对她说,之前的搁置的项目可以顺利开展了。
许家甯意外。
同事笑着说:“胶着那么久的事,一下子说已经解决了,来得有点突然。”
但这也是一种必然,因为,根本不可能为了一户人家的不妥协放弃整个项目。
对事务所的各位来说,悬而不决总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还有很多的事等着去做。
许家甯心底涌起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终于,最后一项工作也快完成了,不久以后,她就会脱离待了几乎半生的事务所,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
当那位尊敬的长辈帮她设计好她的房间后,她便立下理想,有一日,她会成为长辈成立的事务所的一员,去设计每一间她喜欢、别人也喜欢的建筑。
那是她的第一个理想,也是最后一个理想。
有些路,走起来并不困难,走到那一天,似乎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人怀疑她做不到,包括她自己。
许多年以后,当她终于踏进事务所,距离立下理想的那一天已经很久很远,但理想达成的感觉,让她觉得那些日子还是很近很近。
一生只做一件事。这句话,最爱她的外公说过,那位让人尊敬的长辈也说过,她一直遵循着。
同事见她沉思的样子,双手在她面前摇了几下。
许家甯回过神来,她向那些可爱的同事微笑。以后,这么可爱的同事,希望在新的事务所也可以碰到。
一位同事笑道:“家甯一定是想着这个项目结束了就要离开了。是高兴还是不舍得?”
另一位女同事说:“肯定是不舍得。”她是这个项目小组中和许家甯最谈得来的人,虽然平日的谈话绝不涉及私人内容,但是,也算得上是趣味相投。
她很认真的说:“不舍得的话其实可以申请留下来的。反正都是同一个事务所,只要你不认为这是外放就可以了。”一般都认为在总部工作才是值得骄傲的事,被调到总部以外的地方,总让人觉得不愉快。
许家甯微笑,和同事们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不过,真的很愉快。只是,有些事,不需要和任何一个人都说起。
她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很喜欢这里,真的不舍得各位,希望以后还可以和大家合作。”这是肺腑之言。这是父亲成长的城市,没有她的痕迹,但是,现在,她喜欢上这里了。
一位同事故作惊讶:“还没有到分别的那一天,怎么就像是话别了呢?这是在预习吗?”
大家哈哈的笑了起来。
将作为施工现场的地方许家甯已经去过很多次,关于设计,在之前,就已经大致定案,其实,她的工作真的不多。这一段时间,她还算是休闲的工作着,这些日子,其实也很难得。所以,她会尽力完成这最后的一项工作。
一定要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她习惯了做好每一件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许家大宅。
许家宸撑着脑袋问她:“一定要去日本一次?”她也听说了家甯会留在本地发展的事,虽然不是为了她,但她一样高兴得连睡觉都在笑。当然,这些都是许太太告诉她的。
“是的。”
“那什么时候回来?”许家宸依依不舍的样子。现在,她习惯了每晚和许家甯互道晚安后才睡。想想,自出生以来,她们也没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有姐姐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家甯离开,她会不习惯的,即使是一天,她也不打算接受。
许家甯笑道:“我还没有走呢。”
许家宸沉思片刻:“不然我也去吧。”反正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待在家里,再继续下去。她觉得自己迟早会发霉。
许太太立刻反对:“家甯不过去日本三两天,你就不用给大家增加麻烦了。”
开什么玩笑,她的伤还未完全的康复,再出什么乱子就麻烦了。
许家宸撒娇的对许太太说:“我也想去散散心。”
许老太太笑道:“姐妹和兄弟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总是想待在一起。”
她想起半个世纪前,她的少年时代,和姐妹们在一起的温馨片段。现在,她们分开得那么远,甚至有人已经不在。岁月无情,不胜唏嘘。
每个人都有过年轻的时候。再白发苍苍,也不会忘记曾经有过的欢乐时光,虽然,它们走得很快很远,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许家宸待祖母从回忆里走出来,才又问许家甯:“你订了什么时候的票?”
“明天。”
“这么快?”她知道全家人最没有效率的是她,但是,也不要有效率到这样的地步啊,她以后要怎么样努力才追得上?
许家甯微笑。不快了,有些事情迟早要解决,趁早比较好。
许家宸有点抱怨的说:“也不提前说一声。”
许太太面带无奈。全家最小的许家宸,最不成熟也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如果看作是姐妹情深的话,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许家甯说:“不用担心,我还会回来的。”
许家宸说:“这句话不知骗了我多少年。”说什么她也不打算相信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以前,许家甯在回日本前,许家宸会拉着她不肯放手,大人们哄她说,姐姐只是出去一下,等下就回来。她才肯放手。结果,那个“等下”大于等于一年。最初的时候,她还每天问母亲: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许太太总是告诉她:快了。
后来,她终于知道,那个“等下”和“快了”只会是下一次的重大节日,通常是过年的时候。
她想着到了下一次,一定不再相信家人的话了,可是,她不长记性,等到下一次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的事。
历史一直在重演,直到她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可以提着行李,去想到,呃,是父母同意她一个人去的地方。
许家甯说:“对不起。”
“没事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时时想起。
许家甯点点头。
许老太太说:“面对面说明清楚也是应该的。”
这倒是真的,许家宸也认同。大家一致认为隔着空气没有办法表示尊敬。
翌日,许家甯飞往日本。
她回到建筑师事务所,开门见山的提出离职。
社长有些意外,他说:“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许家甯很恭敬的说:“谢谢多年来的关照,希望日后还可以得到您的指导。”
社长听她这样一说,知道事情没有转弯的可能。
他凝视着许家甯。
这个女孩,他从小看到她长大,见证着她的成长,从实习生到独当一面的建筑师,她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甚至没有拥有过年假以外的假期,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升职加薪。
他想,事务所的接班人,大概就是她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说明,她开口说离开了。这个时候提起,可以挽留得住她吗?
或者,让她在外面的世界努力过,再回到这里。
他说:“我还是想你留下来。”
许家甯微笑。
两个人对视着。
良久,社长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知道的,无论何时,这里都有你的位置。”
“谢谢。”
“晚上有个欢送会,你是主角,你不会缺席吧?”
许家甯微笑:“谢谢。不会。”
是夜,事务所的人聚到一起,很热闹的吃了一餐饭。席间,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大家都有些眼红红的,毕竟相处了五年,无论如何都有了感情基础。
无论如何,大家在愉快的气氛下互道珍重。
就这样,许家甯告别了她待了超过五年的工作职场。
许泽远太太看着女儿,眼里流露着太多的不舍。
女儿从来没有做过让父母伤心难过的事,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虽然她很不舍得许家甯从此不在她的身边,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她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
虽然不确定,但是,关于这件事的原因,她还是猜得到一点点的,但她没有问,她相信时间到了,女儿会作出说明。
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将儿女绑在身边。
这是许泽远夫妇一起谈话后的结论。
而且,她迟早要面对女儿不在身边的事实。
这个时候,她无比怀念家甯上幼儿园时的时光。那时候,小小的许家甯每天上课前,都很担心的问妈妈,等她放学回家后爸爸妈妈是否还会在家里,他们会不会搬家。
大人们再三向她保证不会搬家,她才依依不舍的背上书包去上课,还一步三回头。
那时候的她,分外可爱。
在幼儿园接她下课时,她从队伍中走出来,抱住妈妈,母女俩牵着手,一边说笑一边离开幼儿园。
那样美好的时光也会过去。
许太太凝视着许家甯,她注意到母亲的视线,很自然的笑了起来。
那个晚上,习惯晚归的许家安早早的回家,一家人开开心心说说笑笑的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
许家甯在家里停留了三天,这三天,她陪着许太太去市场,逛超市,做着就像一般的母女会做的事。
三天后,她离开了家。
许太太在看不到许家甯的身影后,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许先生牵着她的手,柔声的说:“很快就又会见面了,不用太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