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伦盯着几十步外的肖毅,眼睛里全是说不出的复杂惊诧之色,“这小子原来不是个菜瓜,而是个双星隐窍武者?!而且这一身的胆气和血性,为何,为何他不是我桑伦的亲生儿子啊……”
“谁死,这小子也不该死,不能死!”桑伦紧咬嘴唇,暗下了决心。
他心意一定,立即对桑琨沉声道:“琨弟,我们务必保得这小子周全!”
虽然南蛮强者的到来震骇得桑琨不清,但桑伦一提醒,桑琨的脑海里也立即浮现出这小子带给他诧异、震骇、惊喜的每一个瞬间和片段。这样一个拥有“双隐窍”的“双星武者”,对当下的桑家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已不言而喻。即使他不是桑家子弟,好歹也已是桑伦的贴身文侍、桑坦的义弟,今后正该尽全力笼络和栽培。桑琨立即回道:“当然!可如何保?”
桑伦面色一凛:“不计一切代价!今天这么多‘逆贼’已死,你该死,我该死,但我桑家此子却万万不能死!你我心头所想的实现,也许全存于此子一身!我八年来的苦苦隐忍和所有努力,也许也全都是为了等来我桑家出现这样的一个天才……”
桑琨闻言眉头一拧面露疑惑,立即又舒展开来。
他明白与桑伦两人间低声私谈,却也保不准会被二、三十步外的两名南蛮强者听去。桑伦故意使用了“逆贼”一词,言语中又说这小子是“桑家天才”,这一番话便有了前后转圜、左右回旋的极大余地,即使被南蛮人听了去也有多种解释该不会惹祸上身。
已与桑伦同生共死多年的桑琨,此时该明白这话里真正的含义。
狼都尔驰已向熊中震禀报完毕,三名南蛮人又向场内走去。
熊中震扫视着满场的尸首和残肢断臂,看向那些身着中州甲胄的逆贼时眼神淡漠,仿佛那只是一些落于地上的枯枝败叶,口气里却有遮不住的怒意:“袭我南蛮勋爵,损我王朝雄军,这陈张两家正该诛灭九族!”
狼都尔驰立即应道:“小人入庄前已遣人回城领重兵到这两家剿灭余孽!”
熊中震又指着遍地的苍狼近卫尸首,口气变得有些心疼:“这些儿郎的遗体务必好好收敛安葬、抚恤家人,我南蛮能成今日陵南之主,是和他们一样忠心悍勇的无数生命换来的。死者已矣,莫再寒了生者的心……”
“谨遵中震大人训示!稍后小人立即着手此事!”
言语间,三人已走近了正抚着陈雄尸首的肖毅。
终于到了该处决这小逆贼的时刻了……
场外肖毅的伙伴们和桑烈浩、桑文馨等人心头顿时一紧,脚步已不由自主朝场内挪动。
桑伦见状,也顾不得断臂重伤立即快步走了过去,桑琨和八位桑家督执法长老也跟在了他身后。
熊中震似乎并不在意桑家诸人跟了上来。在他看来,这正是当着圣教红衣神官的面,借此场景敲山震虎、警示这在陵南曾经最大的中州人世家的大好机会。
他走到三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盯着陈雄的尸首放高了声音:“耄耋之年本该安享天伦,却偏要行谋逆之事作匪首!若你陈家早日归顺我大南蛮,又怎会保不住一世富贵和一家平安?可惜啊可惜,古板固执、冥顽不化,终还是白白丢了自己的老命,又祸害了自家儿孙和所有族人!”
然后他又淡漠地盯着肖毅,似乎那已经是个死人,只是在考虑让他如何死法才能带来更大的警示作用,“这小菜瓜竟也跟在自家大人身后来作我大南蛮之敌?呵呵,当真有趣……”
熊中震一旦看清肖毅只不过是个菜瓜而已,就忍不住轻轻笑将了起来。
肖毅连头都没抬,看着陈雄的尸首面露悲戚,眼角余光却瞟着黑熊人的一双脚,内心快速思索着这三步的距离,自己该以怎样的身法和刀法,才能在丢命前一刀挥出必中、又用命换来最大的效果。
熊中震肩上的白狐老人睁开眼睛扫了肖毅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皮,口中的话语淡漠得似乎也再不愿多费一丝的力气:
“逆贼余孽,寸草不留……”
“是!”熊中震微微低头以示恭敬,又转向了跟在身侧的狼都尔驰道:“少城主,你再辛苦一下,取下他的头颅吧……”
狼都尔驰刚想俯身答是,一股冰寒之风已朝着三人扑面拂来!
趁着熊中震转头目光抽离了自己,肖毅突然暴起!
虽然他之前连番勉力作战、又被“震地大熊咆”余波扫中、胸口膻中穴位置已疼痛欲裂,这陡然发起的决死一击也聚集了全身最后的一丝血气,浑沌窍疯狂旋动,眉心间青光暴闪,激发身体若林中灵猿一跃而起扑出两步眉心间又白光一闪,前扑的身型右手伸出又补足了最后一步的距离,破柴刀朝着熊中震双足势若风吹暴雪般斩去——
雪神刀法“斩刀势”——披荆“斩”棘!
你视我若草芥,我视你为荆棘!
一刀断你双足,若我还有机会活下去,便会趁你身型下挫再一刀上撩攻你肩头上的白狐人……
肖毅两足离地前扑身子腾空尺余,眼见柴刀已自右向左斩至离黑熊人左足几寸、以为这出乎预料的一击即将得手之时,一道褐色的光罩诡异莫名的从黑熊人体内生出,砰!
柴刀斩在光罩就像斩在了一堵厚重的褐色石墙之上。石墙巍然不动,一股大力却自刀刃传来、又通过刀柄震裂了肖毅的虎口。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柴刀脱手飞出的同时,那光罩又陡然一弹,便将前扑的肖毅弹开三步,又仰面向天倒在了陈雄的尸首之上。
“呃!”
肖毅手捂胸口,嘴里大口溢血。
“咦?这小子不是个菜瓜?”
熊中震转过来头来,目露惊异。
这位“凝元境”六重巅峰的南蛮都督府侍卫总长,面临危机时“凝元成甲”已成了身体的本能。纵是肖毅预谋已久的偷袭,也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小孽畜,这可是你自己想粉身碎骨,怨不得我!”
熊中震稍有惊异之后立即便怒火攻心,眉心间褐色光芒生出、闪烁,运起体内土属元力汇聚于右臂,右掌成拳,一柄褐色光芒铸就的石锤也沿着他手臂上的褐色气芒飞速从虚空中幻化成型,随他的手臂动作而动、如臂使指——
“凝元境”第六重,“凝元成兵”!
“不好!”
夏侯晨提刀朝南蛮人飞扑而去却被地上的尸首绊了个大扑爬唉哟一声,牛六一蹦三尺高落地后却发现只蹦出了五步的距离离肖毅还很远很远,雅芯儿立即骇哭出了声音,桑坦、桑烈皓、桑文馨、汪鸣、梁腾保等人也同时拔腿怒冲想冲至肖毅身前全力一挡,哪怕一起身死魂灭……
“务必保住此子!”
离三名南蛮人和肖毅最近的桑伦大惊失色,对身边的桑琨和“缁皎二老”急喝。
桑伦的话音尚未出口,桑琨和缁皎二老已朝肖毅飞身电射!
他们肯定不敢对南蛮都督府的侍卫总长直接出手,电光火石间冲至肖毅身前,三人身上又都同时迸发出耀眼夺目、青红二色的五行光罩。三个光罩又飞速延展扩大直至形成为一个以肖毅为中心、又笼罩四人的大光罩。一火二木,一红二青,光罩双色交织、流光溢彩,在熊中震手中褐色石锤砸下的同时,堪堪成型。
轰!
巨响震耳,流光四射,红青光罩被褐色石锤大力一砸,剧烈颤动似乎立即便要四分五裂!
同为凝元境的桑琨和缁皎二老身型一挫、双足入地三寸、嘴中同时“唔”的一声,全力激发体内元力,才勉强抵住了熊中震这愤怒一击。
桑伦此时已飞跑至熊中震面前,一跪到地,脸色煞白,声嘶力竭:
“王朝罪臣桑伦罪该万死!愿以头上爵位换取此子一命!”
“嗯?!”
八年来收受了桑家不少好处、本对桑家大有关照之心的熊中震,立即收锤,很快又对桑伦作出了抬手虚扶之姿:
“桑爵爷?你被逆贼断臂身受重伤,快快先起来说话……”
桑伦却犹自跪在地上,恭敬俯身低头不肯站起。
他明白八年来的辛苦隐忍换来的几分信任,还不足以让他在圣教红衣神官面前妄自托大。白狐人不发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起身。
之前感受到一道凭空生出的元力波动和冰寒之气的白狐人,早已睁开了眼皮盯向了肖毅。
直到此时,目光也一直未曾离开过。跪在地上的桑伦,也被他视为无物。
他那张一直波澜不惊、外人看起来颇感威严肃穆的脸上,三角形的脸部和前凸的嘴部微微扭动了一下,带得白须微微抖动,似乎是露出了一丝惊异和兴奋之色:
“双星隐窍?其中一个还是‘冰魄武窍’?老夫此次陵南之行,似乎还真没有白来……”
白狐人自黑熊人的肩头飘然落地,片尘不起,正好飘在了桑琨三人的身前。
面对这名身高还不及自己胸口的神秘白狐人,桑琨和缁皎二老立即毕恭毕敬地俯身,“神师……”又不由自主退到一边让出了身后的肖毅。
“桑爵爷,这是你什么人?”
白狐人头都不回,只死死地盯着肖毅,开口问道。
桑伦闻言立即转身跪对白狐人:
“狐讫大师、中震大人,桑伦我对昔日属下规劝不力、教化不能,才导致了今日这场大乱事,又致上百名王朝铁军折损于桑家,实在万死难辞其咎!但求两位大人看在八年来,我本人和桑家上下对王朝忠心耿耿、尽心奉事的份上,赏我一个替人求情的机会!桑伦,愿以王朝授予的准男爵之位,换此子的一条命!这孩子,是我桑伦的亲侄儿呐……”
“哦?”
熊中震面露诧异:“爵爷言重了。今日逆贼不攻奔牛城府,却来攻你这桑家老庄,又挟持人质占领榨油坊以作要挟,便可看出爵爷毫无二心,对王朝也确实忠心耿耿……不过这小子,竟是你的亲侄儿?”
“唉——”
桑伦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这小子名叫桑毅,正是我桑伦的亲侄儿!今日这匪首陈雄之女,二十年前就嫁入了我桑家被我一名族弟娶为正妻,因此匪首陈雄是他的亲外公!今天见此场景,此子急火攻心乱了心神,便冲入了场内,刚才又竟然胆敢偷袭中震大人!但此子生性淳良憨厚,平日也从不惹是生非,若非今日为血脉亲情所困,也断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要掉脑袋的蠢事!”
“哦……原来如此……”
熊中震眉头拧了两拧,心里对中州陵南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不清,偏偏还经常斗得你死我活的恩怨纠葛状况再一次加深了认识,又口气温和地续道:“爵爷你就是心慈手软的脾性,多年未改,难怪今天被逆贼断了臂膀都还能强自忍住舍不得下令回击,敢情这帮逆贼不光是你当年的属下,还是你的亲戚?”
“正是如此,桑伦此刻当真心若刀绞……”
“大人!我奔牛城府百名近卫为剿逆今日尽皆牺牲于此地,这小子原来不是个菜瓜,说不定刚才也参与了恶行,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狼都尔驰眼见被肖毅的菜瓜外貌所欺、手下百人队连着与自己颇为亲近的队长狼烨全体覆灭,正是一肚子的火气,可不想就这样放过肖毅这个逆贼。
熊中震顿时有些面露为难之色,却是两头都不大好交待的摸样。狼都尔驰见状愤愤不已,正要继续开腔施压,却突然又收了声音。
因为他看见未转过身来的白狐老人,左手已缓缓抬起,示意自己收声!
或许在一名“天耀大宗师”的眼中,一百名苍狼族近卫加起来的分量,也比不上这样一名天才身上的一根毫毛!即使百名近卫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上,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听狼都尔驰不再言语,狐讫焱放下手来,刻意放高了声音:“亲情所困导致心神错乱,情有可原。只要今后不再与我大南蛮为敌,再像你伯父桑伦那样尽心竭力为我朝奉事,今天这区区小事,便不足一提……”
“特使大人……”狼都尔驰彻底没了语言。
“桑毅,你说呢?”
肖毅背靠陈雄尸首脸色煞白,手捂胸口又呕出一小口鲜血,嘴角似乎微微翘出了一丝弧度,不置可否。但那目光中的不惧不惊,让狐讫焱看在眼里,更加欣赏。
桑伦赶紧冲至肖毅的身边右手扶起他又揽他在怀,带着他对着狐讫焱大点其头:
“狐讫大师,自是如此,自是如此……”
狐讫焱露出了进入桑家以来的第一个笑颜:
“呵呵,桑爵爷,既然已被你看出身份,老夫便也无需再瞒你。此次老夫来陵南,既受了蛮皇陛下委托接了‘王朝特使’身份,为我圣教奉事的本职却也没丢。至于来干什么,你已经知道的无需多说,总之对你和桑家的表现老夫自是会原封不动回禀圣教,保你桑家周全。”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多谢……”
桑伦又是一阵忙不迭地谢恩。
“桑毅……”狐讫焱又转向了肖毅,“我圣教也绝非尔等北人眼中口中的是非不分、万恶不赦之教,只要诚心奉神,无论何族均可成我圣教信徒。而你这样的天才,正是我圣教渴求之苗,你若是有意,老夫很有兴趣引你入教,为至高无上的‘万兽神’奉事……”
“哎呀我的乖乖——”,圣教的红衣神官这话暗中之意几乎就是“我愿收你为徒”了,吓得桑伦又替肖毅一头重重磕在地上,“桑伦替我这侄儿谢过圣教和大师的眷爱!稍后我将立即在庄内按圣教规矩修庙、请神!”
“嗯……”
狐讫焱对桑伦五体投地的态度似乎习以为常,一双眼睛只是盯着肖毅,对他的不言不语丝毫不怒,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今日遭此大变,难免心神恍惚,老夫也并不急着现在便要你的回答……”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刻着万兽神教兽头图腾的令牌,伸手缓缓临空送至肖毅的怀中,“待你身心康复若是有意,可随时持这‘兽神令’到各城圣庙,就说老夫是你的领路人便可……”
“谢过大师的大恩大德!”
桑伦又立即一拜到地,桑琨和八名长老也一起俯身抱拳齐声恭敬谢恩。而已奔了过来的后生们,见了这番场景揪紧的心顿时一松,一片长长的大喘气之声……
熊中震立即大步走过去伸手扶起了桑伦,慈眉善目地笑道:
“恭贺桑爵爷,此番真是因祸得福啊!”
“桑伦谢过中震大人的诚心关照!”
“哎——就凭你断去的这条臂膀,”熊中震大力拍着桑伦的肩膀,“和桑家上下对王朝的一片赤胆忠心,相信都督大人知道了也会非常满意,之后都督府也会如实上达蛮都!不过现在嘛,你桑家榨油坊区被毁,‘大春狩’却没法改期,还望你打起精神来,将今日这闹心事尽快揭过,多想点办法,莫辜负了都督大人的一番信任啊……”
桑伦立即对着熊中震俯身斩钉截铁:
“请中震大人上禀熊泰都督,桑伦并桑家定能上下一心、克服万难,务必将都督府交办的这件大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现在只要肖毅不死,啥话桑伦都敢说!至于做不做,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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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6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