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寥大月溶六岁,月溶一直觉得较于女性普遍比男性成熟的早,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这样的几年应该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差距……可是现在,这六年的差距就这么突然显现了出来。
始料未及的,令她措手不及。
即使她有着真正的先见之明,却也不能从一开始就找到慕寥,而且根据他和钟离惹相处时间颇久却没有喜欢上他师姐这点来看,他也不是会因为日久便生情的人,以此又可以推断出,就算月溶真的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也不一定会喜欢上她。
世事本就无常,除了时代背景是死的之外,其他皆是瞬息万变,所有常规的事情摆在活生生的人面前,皆存在着不同的变数。
上一世直到慕寥死的时候,月溶方才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可那个时候她已然没有办法去问他,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喜欢上了怎样的她。
已经七年了,月溶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欲哭无泪,这源于她深刻的知晓慕寥是个如何倔强到死的人,他应该当真是世上少有的那种奉行我爱你与你无关的人,就算对方什么也给不了他,他依然能将自苦转化成自得其乐……真真正正的,至死不渝。
南国的夏季总是很热,除非是瓢泼大雨才能带来片刻的清凉,所以现在朦胧的细雨除了带不来丝毫清爽之外,还附加了黏糊糊的闷热感,但月溶却好像整个人掉进冰水里,从里到外都透着冷。
她跃过了漫漫的时光岁月,跨过了茫茫的阴阳相隔,而现在,她的心上人坐在他对面,不只是拿着瓜为了让她娶一个女人而来,还以极其理所当然的姿态对她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除了那个人,他不会娶别人了。
而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却不再是她。
月溶想着刚才没有来得及在慕寥坐在椅子上之时就告诉他那把藤椅已经被雨水浇透了,心中的戚戚之情才稍稍消散了些许……她也就只能指这个宽慰一下自己了。
蒙蒙的细雨似是感应到她的心情,忽然间急速转大,没由来的势成滂沱,月溶想着她和慕寥曾经一起看过日出日落,星辰月朗,甚至是大雪纷飞,却从来没有经历过一场狂风骤雨……就连她和他诀别的那一天,站在城楼上听着冬雷阵阵,合着隆隆的战鼓声响彻云霄,却始终也没有冬风化雨。
她遥遥的看着他,并无过多奢望,只不过是想借着雨水偷偷的哭一哭,却都不能如愿。
而现在,她终于能够弥补上这份遗憾,她侧着头看着几乎下的冒烟的雨幕,除了风声雨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许是应该再次感谢上天的眷顾,她和慕寥头上的雨棚终于是扛不住风雨的摧残,歪歪斜斜的坍塌下来……那些凉凉的雨水滴进她眼里,带着酸涩的感觉温温热热的重新流了出来。
她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天要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了,她还清了西陵国对月氏的庇护之恩,还清了月家对她的生养之情,却独独还欠着月洛和慕寥的。
慕寥隔着案子将伞撑至月溶的头顶,她眼睛瞪的大大的,隔着丝丝雨帘想要将他看真切,可是视线却始终是朦胧的,渐渐连轮廓都模糊了。
“你是怎么喜欢上那个姑娘的,可以说给我听听我?”
她看着慕寥幽若深潭的眸子,心中似有一道惊雷骤然落下,眼泪顺着脸颊肆无忌惮的淌了下来,许久才能用平淡无波的嗓音继续说道
“我还没怎么喜欢过谁……我想,你说给我听,也许我可以借鉴借鉴。”
鉴于月溶和对面茶楼老板娘之间的良好关系,她案台椅子一类的道具从来都是直接堆到她们家的后堂里,所以不管她现在是怎么的心碎欲裂,借来的刀却总是要还回去的……只是在她浑身湿透双目泛红,领着菜刀走进茶楼的时候,那几个零星坐在里面喝茶的客人在看到她之后都迅速结账冒着雨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屋檐上的雨滴顺着檐角成串的泠泠落下,门前的青石路被冲刷的通亮,细细闻来还携着泥土和野草的味道,身后传来七弦琴的轻响,似是飞花流水般携着洞箫飘扬入耳,那样诡异灵动的调子,在月溶听来竟也有了凄婉之意。
月溶知道慕寥的萧是吹的很好的,她唯一一次听到他的箫声,吹的就是这首伶仃叹。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接住那珠帘,却因为眼睛中水汽带来的视觉偏差致使雨滴擦着指尖而过,径直砸进脚前的水洼里,那被溅起的水花散落至她的下摆上,将早已晕成墨花的水渍染的愈发清浅。
她淡淡的笑了出来,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却是比刚才在雨里哭的还凶了。
无缘执子手,未语泪先流。
可慕寥显然不知道她是在哭什么,只能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一个男人。
当然,他同样也不会安慰女人。
月溶哭够了之后用手胡乱的擦了擦脸,她重重的喘了口气,声音飘飘渺渺的唇间溢出。
“我这只不过是眼疾而已,迎风流泪知道吧?“
慕寥看着她通红的鼻尖儿,扬了扬眉报以暖笑,回道
“自是知道,不是什么大毛病,配合针灸、热敷,再加上滋养肝肾、祛风明目的药物便可……你今年多大了?”
月溶抻了抻皱皱巴巴的衣袖,惴惴的回道
“十六。。了?”
慕寥蹙着眉,玩味的说道
“呵呵,你这个问句倒是有意思的很。”
月溶微讪,讷讷的说道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问的是我周岁生日还是虚岁生日啊,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你,你若是问的清楚一些,我自然就肯定了。”
“哦,那你便说说你过了几个生日好了。”
月溶只是略微思索过后,便毅然决然的说道
“十五个。”
女孩子本来就比同龄的男孩子看上去更大一些,而且月溶这些年基本上没太长肉,倒是像个竹竿一样噌噌的只顾着拔高,间接导致她看起来竟真的像个身材瘦弱的男孩儿……上一世她发育的还是挺好的,所以现在她想着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劳顿导致营养不良了?
要知道,现在她只要不遇到有特殊癖好的男人,几乎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今天早上出门碰见房东家老张大娘的二姑娘,她礼貌性的笑着打了个招呼,结果人家低头羞涩的一笑,居然脸红了!
慕寥伸手抚了抚额,微微蹙着眉,感叹道
“这么小的年纪眼睛就有毛病可真是个大问题,不如我给你开个方子吧。”
“不要钱吧?我可事先说好了,由于你师姐,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卦了,你要是要钱那就算了。”
慕寥哭笑不得的看了月溶一眼,摇了摇头道
“放心吧,自然是不会收你钱的。”
月溶长长的舒了口气,半天才能将沮丧从喉头咽下去,依旧冷着语调轻声说道
“好了,你现在可以和我讲讲那个你喜欢的姑娘了么?”
却不想慕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彻底回绝的避而不谈,而是反问她道
“只知道你姓冷,还未曾请教你的姓名?”
月溶顿时觉得有些气馁,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打听她的姓名。
“这算是和你的故事交换?”
慕寥不置可否,点头做出一派似笑非笑的神情,声音中带着回雪流风的洒脱。
“算是吧,我若是此番问不出你的名字的话,下次师姐回来怕是要拿我练针了。”
月溶极轻的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慕寥,却在他目光投向她的前一刻将满目柔情细细敛起,掩在低垂的眉目中。
她身姿袅袅亭亭,宛若烟波湖水中茕茕开出一支婀娜的青莲,微微作揖,清冷的声音泛着水汽,垂首敛眉道
“在下姓冷,名溶月。”
慕寥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尾音略微上扬道
“容月……可是取自花容月貌的容月?”
月溶微微抬起眼定定的看着他,桃花潋滟的眸子凉凉着映着慕寥松竹般的身影,偏冷的语调刹那间如珠玉散落一地,在空旷的小巷中小巷中寂寂然的伶仃回响。
“取自,冷浸溶月的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