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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吴品厂嗔蜂叱蛱蝶 秦士林打鸭惊鸳鸯(1)

话说下女正心虚胆怯,黑暗中摸入厨房里,不提防脚下踢着一件东西。那东西站起来将她推了一下,下女即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此时朱继霖本已起来,连忙将门推开,借着电灯光一看,只见一个穿黑衣的男子,挨身跑到厕屋里去了。朱继霖知道是贼,一声没有喊出,通身都吓软了,不由自主的缩作一团。张全听得脚步声响,连忙呼贼。罗福本不敢出来,听说有贼,他却不怕,一蹶劣爬了起来,问贼在哪里。一面问,一面提起脚向厨房里跑。恰好蹴着下女身子,下女倒在地下,本昏了过去,这一蹴,倒醒了转来喊痛。罗福跑到廊檐下,见朱继霖蹲在房角上,便问他见贼向哪里跑。朱继霖蓦地伸了起来喊道:“有贼!躲在厕屋里。”罗福便去开门,门已由里面闩了,扯了几下,扯不开。罗福喊道:“不要慌!”贼在厕屋,还没有跑。老张快起来,大家把这门撬开!看他跑到哪儿去。”张全如雷一般的答应来了。朱继霖蹑足蹑手摸到罗福背后,扯着罗福的手问道:“贼还在这里面吗?”罗福跺脚喊道:“老张为什不来?”张全已到了罗福背后应道:“来了。贼哪里还在这里,老朱眼花看错了罢?”罗福道:“不错,定在里面。贼怕我们进去,所以将里面的门闩住了。”张全从罗福膀子底下伸手去开门,里面果然闩了,连忙缩手喊道:“快打进去!”

回身跑到自己房里拿了两条压纸的铜尺,紧紧的握在手内,叫罗福挤门。朱继霖因手无寸铁,回到房里找家伙,顺便摸了那根十钱均一买来的手杖,在房中舞了几下,觉得也还称手,捏着一把汗跑了出来。日本房子的门,有什么牢实?罗福拼命一挤,已挤作两开。朱继霖、张全低着头推罗福上前,厕房里黑洞洞的,罗福也踏了进去。日本的厕屋本来极小,其中若是有人,第二个人决不能再容身进去。此时罗福既能踏了进去,自然是没人了。张全见没人,便一把推开朱继霖,争着向弯里角里寻找,眼见得那贼是不知去向的了。朱继霖见贼人已去,胆忽壮起来,一个人跑到厨房里来探下女的死活。下女幸得罗福一脚踢了转来,已爬到她自己的房里揉伤去了。朱继霖跟她到房里,极力的温存安慰。罗福寻贼不着,出来见了二人的情形,不由得发生一种新鲜的醋意。朱继霖不知罗福的事,自己倒觉得不雅,同到张全房内议论贼人从何处进来。张全拖着罗福到门口踏看一会,一点形迹也没有。转到后面,见粪坑的出粪门开了,才知道他是由这里出进,登时教罗福关上。张全的意思,以为罗福是不知污秽的。谁知罗福也一般的怕臭,用脚踢关了门,还掩住鼻子叫臭。张全嗤的笑了一声,拍着罗福的肩道:“呆子,仔细吓出淋病来。”罗福一回头,张全用指在他脸上戳了下道:“好大胆的东西,居然割起我的靴腰来了。”罗福忙摇手道:“低声些,老朱听见不雅。”张全笑着点头。二人复转到前门,朱继霖和下女正待出来,见了张、罗二人,便停了脚问可有什么形迹。张全道:“这狡贼从毛坑里出进的,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随望着下女笑道:“吓坏了么?好好的跑到厨房里干什么?”下女不做声。

四人一同进房,张全问朱继霖道:“老朱,你不是没有睡着吗?为什么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听见?”朱继霖道:“我睡着了,因为听得响声才起来,我还以为是你呢!”张全道:“我睡梦中只听得哎哟一声,把我惊醒了,睁眼看老罗,已不知去向。”说时望罗福一笑,急得罗福忙使眼色。张全便又对下女道:“你确没有睡着,只听得擦得席子一片响。”下女红了脸。

朱继霖起先本有所闻,因疑在下女房里的必是张全,故只想打草惊蛇的,爬起来阻张全的兴。此刻听张全这般说法,明明在下女房里弄得席子响的又是一人,这人不待猜疑,已决定了是罗福。这一个醋浸梅子,直酸得朱继霖五脏冒火,七窍生烟,登时横着眼睛瞪了罗福几下。罗福几乎吓出汗来,那种极新鲜的醋意,立刻冰消了。朱继霖气忿忿的跑回自己房内,发话道:“我们这个贷家,也太没有体统了。难怪贼人不从毛坑里进来,自己人还要引贼上门呢。”张全听了推罗福教他答白。罗福张开口望着张全,张全正待对垒,朱继霖已叫着下女骂道:“你这小****,要偷多少人才够?”下女哭着答道:“谁偷了人?人家要来找我,叫我有什么法子?”张全忍住笑跑过去道:“老朱,你发什么醋劲,夹七夹八的骂人。公共的东西,公共人用,谁是谁的老婆,不许人家窥伺的?”朱继霖听了,翻着双眼睛望了张全,半晌叹口气道:“我骂下女,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一个人毫无禁忌罢了,你难道不知道借人行房,家败人亡的话吗?”张全听了又要笑,心想:这宗蠢物,不与他说也罢了,这早晚何必替人家争闲气。我的意思原不过使他呕呕气,他现气得这样,也就可以收科了。便笑道:“我竟不知道有这种话,怪道进贼呢。”笑了一句回房,又打趣罗福一会,各自安歇无话。

于今且说那住在浩养馆的汪祖经,自从去年吴品厂因避外差逃去上海之后,他无精打采的住到于今。有时遇了秦士林,他便横眉怒目的握着拳头,恨不得将他打死。奈秦士林生得金刚一般,汪祖经自揣不是对手,咬紧牙关的忍住。那秦士林也是此心不死,时时会跑到浩养馆来,向馆主打听吴品厂来了没有。他何以跑到浩养馆打听哩?他因为知道吴品厂的行李寄在浩养馆,料定她到日本时,必来取行李,所以只管来打听。汪祖经咬牙切齿的痛恨。

一日,汪祖经接了吴品厂一封信,教他到上海去。他哪敢怠慢,连夜向同乡的筹措盘费。同乡的问他忽然去上海做什么,他说译了部书,卖与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要本人去签字,不得不走一趟。同乡的人都有些犯疑,说他从来不讲究学问的,为什么无端的译起书来。并且他是个好吹牛皮的人,若是译书,他必张大其辞,逢人遍告,哪有译完了还没人知道的?但是他同乡虽是这般疑惑,却没有人肯说出来,有钱的还是借钱给他。

他本是官费,又做过一次江西经理员,同乡的也不怕他没得还。

他一夜工夫筹好了盘费,次早便乘火车到长崎,恰好搭筑后丸到上海。吴品厂给他的信,地点写得极其详细,恐怕他走错了路,耽搁了见面的时刻。汪祖经到上海,一找便着。两人久旱逢甘雨,说不尽各人心中的快乐。欢娱嫌景短的已住了几日,仍旧同回东京。两人的行李都在浩养馆,不待踌躇的,径投原处来。第二日,秦士林便如苍蝇一般的嗅着了腥气,插翅飞到浩养馆。问明了吴品厂的房子,笑嘻嘻的走进去。此时汪祖经正和吴品厂促膝谈心,猛然见了秦士林,只吓得吴品厂芳心乱跳,汪祖经兴致顿消。秦士林见了二人情景,心中大乐,便操日语呼着吴样道:“久违了。自你去后,我朝思暮想的,好不难过呢!不知到这里打听了多少次。你也太过于寡情了,怎的连信都不给我一个?什么时分到的?老汪,你不是往上海去了的吗,怎的也回了?”吴品厂不敢不作理会,只得忍住气,起身让座。汪祖经也怕他再说出不中听的话来,隔壁人听了笑话,便也微微点头,招呼他坐。秦士林用脚将垫子移近吴品厂,坐下道:“你在家里住了多久?府上人口都好么?”吴品厂一面移坐垫避开,一面答道:“承你挂心,家人都好。”秦士林对汪祖经笑道:“听说你译了部书,卖给商务印书馆,交易已经成了吗?”汪祖经有意无意的点头,并不答白。秦士林又笑道:“难为你有本事译书卖钱。你们两个人,想是在商务印书馆遇着的了,真算是天缘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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