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我知道他很抱歉，毕竟曾经的他欠程丹太多，如今程永康又变成这样，他一定于心不忍。我又何尝不是，回想起程永康深深的看着程丹的照片时那个眼神，心里隐隐的疼。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父母，还好，我比程丹幸福。
爸妈也一直低着头吃饭，什么话也不说，按道理来讲，眼前坐着他们未来的女婿，应该会有很多问题要问的，必须他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了，有没有结过婚之类。
我好奇的问我妈：“妈，你不是很喜欢问各种问题的嘛，怎么现在人家坐在你面前，你反而沉默了？”
我妈这才抬头，讪讪地说：“这个人，我放心。没什么好问的，你喜欢就好。”
苍天可鉴，这绝对是我妈最明智的一次，呃，虽然，好像她之前也很明智。不过这次她说的话，我爱听。
我爸也没有讲话，只是偷偷的笑了。
饭后，我妈要抢着洗碗，也被戴明星拒绝了自己洗了起来，她反倒觉得不自在，跟我爸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看着电视。
说是看电视，眼睛根本都没盯在屏幕上，一会抬头看看天花吊顶，一会伸长脖子看向窗外，这些细微的神情落在我眼里，满满的全是温暖。
我笑着走到玻璃墙前，对我妈说：“是不是觉得这个很恐怖，恐高吧，不过晚上的时候，站在这里看夜景很美哦。”
我妈复杂的眼神，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晚上，看夜景，这不摆明了告诉他们我经常在这里过夜么，不过他们好像并没有很在意，皱了下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
等戴明星全部都收拾好了以后，我提议带着老爸老妈去逛西湖，他们难得来一趟，当然要陪他们玩的尽兴啦。传说中的西湖，著名的旅游胜地，白娘子与许仙相遇的美丽传说，以及断桥残雪，三潭印月等著名景观。
来了，就不能错过。
可是，到了楼下车库，刚发动车子，戴明星就接了一个紧急电话，貌似是程永康那边出了点事，虽然有点失落，但并没有阻挡我带爸妈去西湖游玩的决心。
当我爸妈兴奋的站在断桥上的时候，我开心的笑了，有什么比现在还要满足的。心里想着他，看着父母笑，我觉得一定是老天太眷顾我了，或者是对上一段失败的婚姻的弥补，给了我如此美好的现在。
我让老爸抱着老妈的时候，自然一点，这样拍出来的照片才好看。可老爸怎么摆都不自然，一直笑着说：“都一把年纪了，算了，就这样拍吧。”
是看周围人太多，不好意思吧。
其实我觉得我爸爸对我妈的爱才是世界上最绵长的，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个疑惑，为什么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爸爸都主动帮我妈解开内衣后面的暗扣。
那时候，我还傻乎乎的问我妈：“你的手够不到后面吗？以后，我来帮你解吧。”
等我长大了，懂了男女之事时，心里不免产生了对未来另一半的憧憬，暗暗在心里期许，以后也要找一个跟我爸一样每天给自己解内衣扣的男人。
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知不觉已经给爸妈拍了好多张照片了，站在断桥上，我打开相机给他们炫耀我的作品，照片中的妈妈笑的很灿烂，爸爸却绷着脸，但始终没能藏住那发自内心的笑容。
等等，我放大其中的一张照片，站在我爸妈身后不远处的人群中间，赫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殷久利。
我猛然回过头，在人群中搜寻找他，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再次看向这张照片，他的脸又真实存在，眼睛微眯，同样看着镜头，眼神里的情绪太多太复杂，我看不清，也分辨不清，只是，既然来了，为何要躲着我。
我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我以为我看错了，抬首间，他拿着手机站到了我面前，温暖的笑了，眼神略过我看向爸妈，礼貌的唤了句：“叔叔，阿姨。”
是叔叔，不是爸，是阿姨，不是妈。
爸妈是真的确定了我们已经离婚的事实，从殷久利改变对他们的称呼开始。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神中有些遗憾。毕竟已经相处这么久了，好容易习惯了，又要割舍，继续重新习惯下一个习惯。
我们的人生都是如此，每一段婚姻，也都是一种习惯，习惯了身边的鼾声，习惯了饮食的口味，习惯了整理两个人的衣物，习惯了一切的一切，身边都有他。
而到了我爸妈这个阶段，便多了一些不好的习惯。习惯了收看儿女所在城市的天气预报，习惯了晚上睡觉之前看看有没有我的短信，习惯了节假日之前打个电话问我们回不回家，更习惯了从小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我如今跟在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后。而他们，也习惯了那个人称呼他们为‘爸妈’。
“跟我们一起走走吧。”我看着眼前的男人，诚挚的邀请他。所有的话语，都多了些生分。
殷久利点点头，默默的跟在我们身后。
本来就放不开的父亲更加的不自在了，我妈好不容易放松了游玩，也变得拘束了，一直拽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儿时在我眼里那么高大的两个人如今在我眼里看上去就像个孩子，他们的情绪全都清清楚楚的摆放在我的眼前，开心，快乐，难过，伤心，不安，紧张，完完整整的交给了我，他们再想掩饰，也逃不过我的火眼晶晶。
殷久利从头至尾的沉默，这一条白堤，我们走了很久很久，微风吹过来时，我竟然流下了眼泪。好在很快，就被完全的风干了。
终于还是走到了白堤的尽头，心里竟然有一瞬间的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走下去，静静的，好像回到了以前。
殷久利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对着爸妈，认真的说道：“叔叔，阿姨，对不起，你们把红叶交付于我，我却没能照顾好她，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带给了红叶很多伤害，不求你们原谅，只希望如果有一天红叶还愿意回头，你们能再接受我，给我赎罪的机会。”
他站在白堤的尽头，当着我的面，给我爸妈，深深的鞠了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