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暮飏低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以前我爸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字,那软笔字小巧秀气,可是未免太小家碧玉。当时我怎么看也看不懂,现在我却一下子懂了。”他嗅着她淡淡的发香,觉得一身的铮铮铁骨都酥软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接着道:“我可以不要似水的流年,但是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窗边透进来夕阳的光芒,像是澄澈的流水洒在了桌上又流淌到了地上,一直漫道他们的脚边。抬头看去,穿过一抹小小的窗扉,就见漫天暮色下夕阳婉转如同一场惊世的舞蹈,彩云舒卷,竹海起伏,更兼千万道细碎的光芒洒落人间。他们的影子也被轻描淡写地搁浅在了地板上,望过去,仿佛是一个人。
“你看,”叶夕媱指了指窗外漫天遍地的夕阳。“暮色和夕阳,一直都是在一起的。”
她的手指尖洁白细腻,未经风霜,一如她年轻的面孔与澄澈的心境。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就见窗外的暮色与夕阳似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卓暮飏吻了吻她的黑发,说:“你说得对。”
那鱼片粥是极简单的做法,很家常的食物。叶夕媱盛了两碗,递给了卓暮飏一碗。或许因为两个人都已经饿了,吃起来也就格外有滋有味。很快就见了底,而餐厅中依旧有淡淡的鱼香味蔓延开来。
吃饱喝足,两人便换了衣服去竹林中散步。夜色顺着晚风的尾巴溢满了每一隅的角落,隐在竹林深处的小灯像是夜明珠一般释放着幽眇温柔的光芒。隆冬的晚风是很刺骨的,刮来时便夹带着一阵又一阵的嘶嘶声,让人从心底就升起一股颤栗。
叶夕媱突然扑哧一笑,就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直接叫人把我绑了过来?我趁你手下的人不注意,悄悄溜走,没想到却在这儿迷了路。”
那是刚刚相遇的时候,他一如往常那般霸道,丝毫不顾及她的拒绝与排斥。
回想起旧事,卓暮飏也一笑,只道:“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回到我身边。”
“可是现在我再也不会迷路了。”
“有我在你身边,你当然不会迷路。”卓暮飏站定脚步,捧起她的脸,说:“今晚留下来?”
叶夕媱却只是无奈摇摇头,只说:“我这样跑出来,我父母肯定会觉得奇怪。如果我在夜不归宿,我怕他们去警察局报案。”
“我会叫人联系警……”
叶夕媱连忙打断,说:“好啦。如果是在学校里就顺着你了,可是在家里,你要我怎么瞒着父母呢?”不等他再说,叶夕媱又道:“你可别忘记了,从一开始你就答应过我,不干涉我的家庭生活。”
无奈,这一次只好认栽。卓暮飏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也只能顺着叶夕媱的要求叫人备车去,既然留不住,那也要亲自送她回去。
新年的时候街道上的人格外少,灯光再是怎么五彩斑斓都仿佛落寞了许多。有绚烂的烟花不停地在遥远的空中绽放,可惜无人驻足欣赏,车子开得很快,风驰电掣一般,周遭带着新年喜庆味道的装饰物都呼啸而过。万千风景流连不断,却还是抵不过两个人相依相伴。
叶夕媱依偎在他的怀中,渐渐有了倦意,她却还是撑着眼皮,想要看清这时刻每一寸的景物,好让它们在时光的流转中不至于被遗忘。
一路静默无言,却当真是胜过了旧时她刻意娇嗔的千言万语。
很快就到了她住的小区门外。叶夕媱抬起头,正好就对上了卓暮飏的双眸。她太爱在他的双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所以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卓暮飏便笑,只说:“现在后悔也不晚。”
叶夕媱脸上一红,便下了车,关上门,却看见卓暮飏从另一侧走了出来。她清浅一笑,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只说:“是你亲自送我走的,该后悔的是你。可是如果你现在才后悔,真的是晚了。”
她乌黑的头发在夜色中被寒风吹得凌乱,却更显得她身姿飘然。朦胧的夜色衬得她紫芝眉宇,雪肤花貌。很多人都说过,眉色淡是薄情的象征。她虽生来眉色浅淡,却每日精心描摹秀眉,不知道算不算是遇上他,才滋生的多情呢?
叶夕媱转身离开,突然听见他在后面唤一声她的名字,便转过头去看。
她竟是一阵一阵的恍惚。如今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再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帮老大,也不是流连花丛四处留情的花心大少。他就像个普通的英俊男生,送自己的女朋友回家,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就足够了。
或许对着别人,他是伤人、害人的大混蛋。可是她得到的,不仅仅是他的一时兴起与薄情寡义,还让他愿意缴械,愿意投降,只愿把她抱得更紧。
再去纠结,连她自己也会觉得贪婪。
相望间,彼此仍旧是静默无言,只望尽对方眼中那一汪的潋滟深情,仿佛就此沉沦,不再醒来。
卓暮飏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只说:“记好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肯回头,我一定在你身后。”
他从不轻易许诺,可是现在,却心甘情愿地对她许下了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诺言。比永远更远,比未来更长,好像生生世世,都认定了她一个。
异国的白色沙滩上铺满了艳烈的阳光,潮水一波一波不知疲倦地漫上游人的脚丫,海风中带着咸湿而清爽的气味拂过身上,暖意融融。
偌大的私人沙滩上美景如画,游客很少。偶尔走过去一两个结伴而行的妖娆美人,身着比基尼,身材让人止不住羡慕。更有几对情侣们在海浪中戏水,嬉笑声也被浓浓的海风酝酿地格外悠扬。
穆珺婷躺在遮阳伞下,手中握着一杯色彩鲜艳的果汁,阳光洒下来,透过那缤纷的颜色在她一双芊芊玉手上打下绚烂的光圈。她带着Dior的墨镜,躺椅旁边只放了几本杂志,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悠闲。
她身边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穆珺婷却连头也不抬,只是扯过一旁的白色袍子穿上,淡淡地说:“龙哥可真是有毅力,我跑到欧洲还是避不开你。”
她面前站着的是吴少龙。如今黑帮里头有三个名头很响的人物,一自然是卓暮飏不说,二是陆正南,三就是这吴少龙的父亲。然而不同的是,卓暮飏和陆正南这些年都减少了对偏门生意的投资,只有这吴少龙,不停撺掇着父亲,几乎买下了两条街的洗浴中心和赌场。
吴少龙笑着坐下,穆珺婷却蹙了蹙眉,一挥衣袖,很是嫌恶的样子。他也不在意,只说:“四叔当初建议你来度假的时候没告诉你吧,这海滩是我名下的。”
穆珺婷将手中还没有喝完的饮料缓缓地倒在了沙滩上,那五彩斑斓的液体顺着白色的沙子一点点渗透进去,还伴着果香味。她冷笑着说:“要不是四叔通风报信,我父亲也不会在跑路的时候命丧大海。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他不会真心帮我?”
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吴少龙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就问:“你父亲是卓暮飏安排跑路的,四叔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就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通风报信啊?”
穆珺婷双眉一挑,就说:“天大的胆子,估计是你给的吧?”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美目,又说:“我父亲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是你不要以为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怎么到现在你还指望着卓暮飏吗?当初你找他求情,到最后还不是徒劳无功。可见这个人不可靠,嘴上说一套,暗地里却是另一套。”
海风将穆珺婷的长发吹得飞扬起来,衬得她眉目高雅大气。她冷冷笑着,反问:“难道你就可靠?你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暗地里还不是想要收买我来拉他下水。阳奉阴违这个词,可真是被你发挥到了极致!”
被她一语说破心思,吴少龙却还是不急不躁,只笑着问:“我就知道没有找错人。穆小姐是个聪明人,你父亲已经不在,他外面的女人也都不安分,白白地就把你们仅有的财产夺去了,只留下一大笔债让你们母女承担。穆小姐如果不赶紧找个大树依靠,恐怕……”他顿了顿,伸手盖住穆珺婷的手,语气也变得温柔许多,接着道:“珺婷,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你。”
穆珺婷却学着他刚刚的动作大笑起来,继续反问:“卓暮飏现在有愧于我,自然会保我下半生无虞,我身边明明就有一座山峰,又何必再找一棵大树?”她又扫了几眼吴少龙。“更何况,你哪一样比得上他?你比他年纪大,现在却还是在你父亲的帮派里面小打小闹,而他早就将他父亲的势力拓展了千万倍不止。即使是你父亲见到他,也是要有几分顾忌的吧?”
吴少龙的脸色顷刻之间就变得冷厉,像是半夜里怒嚎的阴风。穆珺婷却丝毫不惧他的神色,只是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道:“还有,你恐怕是高估了我。卓暮飏对我情意寥寥,怎么肯把帮派里的内幕告诉我。”她凝视他的双眸,脸上也和缓了许多,柔声道:“少龙,看在我们从小的情分上,我只能告诉你,卓暮飏现在身边有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很重要。我相信那个女人一定对他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说完,穆珺婷也不再多留,转身就走。白色的裙角被海风卷着飞扬起来,那样轻盈的飘扬,美丽中又带着魅惑,一如她此刻嘴角的微笑。
聪明如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四叔的虚情假意。美其名曰让她避避风头,实际却是送她羊入虎口。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将计就计。
她如约而至,刻意装扮得引人注目、夺人眼球,精致的妆容让她看起来美丽动人。这样,吴少龙才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并且自然而然地被她吸引,从而才能把她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刚刚的一番肆意挑衅,然后毫不畏惧地将他激怒,刻意往他伤口上撒盐。她很清楚,卓暮飏和陆正南是吴少龙最大的一个心结,他做梦都想取而代之。无奈论实力还是家世,他都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于是就只好在这些歪门邪道上动脑子了。
蓝天白云像是精心勾勒的油画那般清晰,扑面而来的暖风中还夹杂着各色香水的诱人气味,千里之外的地平线上还有白鸥翱翔,细碎的光芒撒满了海面,像是星罗棋布的梦幻之岛。
穆珺婷到现在都还记得叶夕媱说过的那句话,得到的,就不会再失去。
即使有一天失去了,她也要重新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