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岭称制砖坯的劳力叫人夫。人夫青松好喝酒。闻着扑面的酒香,窑匠梅娘就劝,多喝,误事。踩泥的青松嘴上答应,可壶不离身,不时摸出喝两口。梅娘叹气,无奈地看着喝酒的青松。见梅娘瞪着大眼望,青松伸舌把嘴角的酒汁舔干说,嫂子,好看。梅娘就夺过他的酒壶说,别喝了。青松就不再要酒,手脚并用,边抟砖坯边说,今日有酒今朝醉,砖上刻写着名字哩,治罪,跑得掉吗?
梅娘不再理他,她知道为了保证送给京城的城砖坚硬美观,提调官吴及要求制砖时,块块都要刻写抟砖的人夫、烧砖的窑匠、验砖的甲首姓名,出了差错,好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轻扣食粮,重者杀头。
制砖坯,梅娘要亲自过问,真害怕出了差错。而青松却拎着酒壶,重复着那句话,今日有酒今朝醉,砖上刻写着名字哩,治罪,跑得掉吗?说完,连喝几口烧酒,才开始练泥。
青松把纹理细腻的上好黏土一片片地扦碎,和水后,赤脚踩泥。
练泥时,青松酒不离口,哼着曲儿,东倒西歪,在泥上来回踏踩,腾云驾雾,快活如神仙。
三壶酒喝完,泥被青松踏踩如面。
梅娘会及时夺下酒壶,青松也不再要酒,将泥搓成又长又细又黏的“胶泥条”,摔、捏、握、拍、敲、抟,方砖成型,尺寸刚好,厚薄见方,软硬适度,光滑均匀,梅娘看后,才放下心来。
连验砖的孙五也夸青松的砖坯好。
青松不但砖抟得好,也快,别人一天六块砖坯,而他却能制一打。众人夫也曾哨悄买来烧酒,陪青松喝,寻问其中奥妙。酒一下肚,青松笑说,制砖坯重要的是练好泥,喝好酒才有力气踩熟泥。
有人夫就学青松,练泥也喝酒,双脚踏泥如腾云,泥没有踩熟,人却醉倒泥里。青松听说,仰脖大口喝酒,望着梅娘笑。梅娘也笑。在青松的眼里,世上最好看的,是梅娘笑。青松喜欢看梅娘笑,喜欢梅娘不让他喝酒生气的样儿,更喜欢梅娘夺酒壶的一瞬间。青松触摸到手,感觉那手真细腻,就想伸出手握,可梅娘的手比脚下的熟泥还滑。
青松抟好砖坯,晾干入窑,梅娘烧。
青松给梅娘送烧窑的柴草,看着火光映照着梅娘的脸,就想那红红嫩滑的脸,甲首孙五也想,窑匠和众人夫都想。
男人们说,梅娘烧的砖硬,可人却软滑得如泥哩!
青松不愿意听这话,心想,怎能把梅娘和烧砖的泥相比?每次抟砖时,想着梅娘的手,青松握泥的手就十分好捏、好拍,他感觉双手握的不是泥,滑滑的就是梅娘的手。
孙五想梅娘,梦里也摸梅娘的脸。
青松在心里骂,孙五狗日的,欺负梅娘是个寡妇,孬种。
再踩泥时,青松喝着酒,梅娘还来夺,可却看不到她脸上生气的娇样,多的是忧。
练泥的青松,就感觉脚下的泥少了往日的滑腻。
自然阴干的砖坯被装进梅娘的窑里,青松感觉心也随砖人窑,在梅娘的火烧下,一天天收紧。
看着出窑的砖,甲首孙五一块块验完,夸好,旁边的青松才放下心。
乌鸦岭的砖被集中到泗州码头上船,准备运往南京。提调官吴及却发现一块城砖上写着首打油诗:
真心制砖为的谁,
是脚踏泥来回踩。
昏头昏脑一整天,
君把酒来问青天。
一日要抟砖六块,
个中味儿是人活?
——人夫寿南山
吴及读完,脸色大变,这块藏头连尾诗的城砖如被运到南京,自己不但无功,反有罪呀。吩附连夜提审甲首孙五,问谁是人夫寿南山,孙五惊吓回答,乌鸦岭真无此人。同时对天发誓,砖是一块块验的,根本就没这块砖。
孙五说的虽是实情,可此事却不能不问,看着孙五家送来的白银,吴及只好随便找个借口定了一个罪名,暂押入牢。孙五入狱,乌鸦岭的人拍手称快。大家歇工,有人会问,孙五卖力验砖咋有罪呢?也许他扣发大家粮食,被官府发觉了。这个黑心的家伙。四眼无人,梅娘就会生气地夺下青松手中的酒壶说,喝多酒,连老天都敢骂。
触摸着梅娘细腻的手,青松红着脸说,皇上用砖筑城,是想江山更牢,可咱们烧制城砖,日子咋却过得这般把攥着心哟。
梅娘叹气道,城墙何时能修筑好?
青松却回答说,如是南山的松,多好,俺就可以安心看着,十年百年…
闻着青松嘴里喘出的酒香,梅娘脸也红,说叫你少喝,不听,瞧又说醉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