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时代,特殊的家境,特殊的人生道路,造就了尼采这位奇特的哲学家,在西方哲学史上很少有那一位思想家以其人格的力量和独特的精神风貌感动人,尼采则勇于用自己思想的利剑解剖自己,用自己的血来写作,开拓了一个新的哲学方向——以酒神精神为核心的生命哲学。尼采的人生和思想连同他那浪漫主义表达方式,开拓性的思想构架,以及哲学贴近现实生活的原则,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独特的精神风貌
以往的哲学家们,很少以其人格的力量激动过我们的心,他们的影响大多表现为他们做了些什么,而不在于他们是什么。尼采则不然,他是一位有着独特精神风貌的哲学家,他是什么远比他做了些什么更令人感兴趣。无论任何人,只要是接触了他的作品,就立刻可以感受到他那老鹰般高迈的神采、骆驼般坚韧的意志和雄狮般奋发的精神:知识的斗士。尼采是一个富有挑战性的哲学家,他称自己在本质上是一个斗士。他在《看,这个人》中说:
本质上我是一个斗士。攻击是我的本能。能做个敌人,做个敌人——这要有坚强的性质。攻击的心情必然是属于强者,正如报复的心情是属于弱者。比如,女人是好报复的:她的懦弱包括了这些情感(一如同情别人的痛苦),攻击者的力量是决定于他所需要的对抗;每种力量的增加,表示他正寻找更大的对手或问题:富有挑战的哲学家,喜欢向一些深邃的问题挑战。接着,尼采又说明了他的战术原则:
我的战术有4个原则:
(1)我只攻击意气扬扬者一——必要时,我得等他趾高气扬时攻击他。
(2)我不找同盟去攻击,我独自一人对抗。
(3)我从不作人身攻击——我只用人格作为一个有力的放大镜。
(4)攻击没有个性的东西。
攻击对我来说是善意的证明,某些情况下,是感谢的证明。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说:
战斗和勇敢比慈悲做出更多伟大的事情。拯救遭难者的,不是你们的同情,而是你们的勇敢。什么是好的?勇敢便是好的。
尼采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反传统主义者和“知识上的斗士”。他严厉批判从苏格拉底到中世纪以来的一切道德、思想和文化,说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是“衰落的征兆”;席勒是“道德喇叭手”;但丁是“在坟墓上作诗的鬣狗”;乔治·桑是“美丽风格的乳牛”;卢梭是“理想主义者兼贱氓的双料货”;康德是“史无前例的畸形的概念残废人”。就连他一向崇拜和追随的叔本华和瓦格纳,也没有能够避过他批判的矛头。尼采在他《偶像的黄昏》中,把过去一切被称之为真理的东西统统叫做“偶像”,发誓要用“铁锤”敲打他们,要“探听偶像的底细”,“重估一切价值”。他宣称上帝已死,将矛头指向整个基督教;他抨击传统道德是沉睡状态的“鸦片道德”,是奴隶式的颓废道德;他指责人们迷失自我的奴隶性,指责社会活动的要角是“市场上的苍蝇”等,从天国的上帝到人间的混世魔王,从哲学、道德、宗教,到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统统纳入了他的横扫之列。他说:“今日的一切,堕落了,颓败了,有谁愿意保持它!但我——我还要推倒它。”
表达自己。
尼采最反对的是黑格尔一类哲学家的思维定式,在黑格尔看来,哲学著作里切忌渗入个人的个性,离开个性特点越远,“则哲学史就写得越好”。尼采却反其道,认为哲!学家应该是“为自己而写”,著作“是用自己的心血写成的”,哲学家的思想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个性,否则就是不诚实和虚伪的。
尼采十分注重思考的严肃性,认为思想好比高山上的树,越往高处伸展,就越须往下扎根。他说:
愈想向深处光处升展,他的根越要向地下、黑暗处深入。
拥有最长梯子的心灵,能往下走得最深。
高山在哪里?我有次问。高山起于海底。
它更注重思考的自主性,主张用自己的脚走路,成为独立思考者。他批评一些学者屈于知识的重压,一辈子埋进书堆里,一味地阅读参考书籍,自傲旁征博引。如果让他们搬开参考书走出书房,将会一片茫然。这些学者在讨论问题时也总是引经据典,不是卢梭讲就是康德讲,若问他自己怎么讲,便不知所措了。若是把这些大学者脑子里各家各派的观点全掏掉,立刻就会瘫倒而变成废物。所以尼采讽刺:学者是“张着嘴看别人思想的人”,是颓废者。他在《看,这个人》中说:
实际上无所作为而只知埋头在书堆的学者,最后完全失去为自己思想的能力。要是没有书本在手上,他根本不能思想……学者是一个颓废者。
尼采在青年时代就已经有了深厚的理论基础,并离开书本,走出书房,开始表达自己了。在这部著作中他还指出:
当我埋头工作时,在我的身边看不到书本;我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人在我面前说话甚至思考。我的眼睛坏到使我停止一切学究的工作,我离开书本;好几年我没有读什么书——这是我给自己的最大恩惠!本来的我,好像早已被埋藏了,在不得不听从别人(这就是阅读的意义)的压力下,失去了表达能力。这时慢慢地,胆怯地,犹豫地觉醒了——最后又开始表达自己。
他害怕人们把他归于哪一类思想家,从而警告人们,“请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不要把我和任何其他的人混在一起”。不断地超越自己。尼采在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有一章《精神三变》,描述了精神发展的三个阶段:最初是骆驼精神,即坚韧负重的精神,而后是狮子精神;即批判传统获得创造的自由;最后是婴孩,即喻示着新价值创造的开始。《精神三变》是尼采思想发展的自我写照,象征着对传统价值的认识、批判和创造新价值的过程。他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说:
生命告诉我这个秘密:“看!”它说:“我们必须不断地超越自己。”真的,你称它为创造的意志,或是向目的、向高处、向远方、向多面的冲力。生命是用柱子和阶梯把自己建立在高处,而后可以遥望远方,遥想幸福之美——因为他要高迈。因为需要高迈,也就需要阶梯以及不同的阶梯和攀登者!生命将上升,上升地超越自己。善与恶,富与贫,贵与贱,以及一切的价值名词——-都将成为武器,凯旋的标志,以表示生命必须一再重复超越它本身。
这里不仅表达了尼采关于超越自己的思想,同时也包含着他为了攀登而坚忍不拔、奋发向上的毅力。
当他36岁,生命降到最低点的漂泊期间,在给艾斯尔的信中说:我的生存是一个可怕的负担,我本可以早就放弃这种生活,如果不是正因为这种苦难和无望的情况下,我在精神与道德上所作的试验——这种寻求知识的乐趣如此之大,使我得以战胜所有折磨和失望。总之,我比一生中任何时候更为愉快。
他在《看,这个人》中也曾自述这时的情况:
我仍然活着,但是我不能看见三步以外的东西。一连72小时的头痛和剧烈的晕眩使我痛苦异常,但我仍然保持着理智的清醒,思索着许多问题。他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说:“我不努力于幸福,我只努力于工作。”这也正是尼采一生的写照,是尼采坚韧奋发、不断超越自己的人格的光辉。我怀着对后世的责任感。
在尼采身上,富有强烈的责任感,他以唤醒人类的自觉为毕生中最重要的工作,他怀着一种对后世的责任感,不间断地去完成他的工作,因此,在他44岁时敢于肯定地说:“我有权埋葬它。”他在《看,这个人》中自述:
我终生的工作是替人类准备一个自觉的重要时机。我工作的伟大性和我同时代人的渺小性,这之间判然有别。在这秋天70个日子里,凡是看到我的人,都会感到我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相反的,充满了愉快和丰富的生命力。我怀着对后世的责任感,努力不懈,完成了如此之多的伟大工作——在我以前没有人做过,在我以后也不会有人做。在这美好的日子里,不仅葡萄渐渐变黄,而一切都已成熟。一线阳光射进我的生命:“我向后回顾,再向前瞻望,我从未在刹那间看到这样多美好的东西。今天埋葬了我的44个岁月,并非没有意义;我有权力来埋葬它——凡有生命的事都保留下来,永垂不朽了。”
尼采认为,他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他的工作也是有意义的,他曾多次自信地说:“总有一天我会如愿以偿……那时候人们会打开我的书,我会有读者。”“我认为,将来总有一天会有很多的教授为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开设很多的讲座。”他的《善恶的彼岸》发表之后,在1886年9月24日给玛尔维达的信中说:“我们可以设想,到2000年时人们将会获准读我这本书。”
可以说,凡是认真读过尼采著作的人,都会为他的惊世骇俗的观点惊叹不已,被他妙趣横生的议论所折服。有人说他是怪杰,也有人说他是狂人、疯子。但是,他所赋予的热诚真挚租强烈的责任感和自信心,却往往使人忘了他的怪癖和狂妄。尼采不仅具有狮子精神,还具有骆驼精神。
孤独者。
罗素曾经说过:“孤独本能对社会束缚的反抗,不仅是了:解一般所谓的浪漫主义运动的哲学、政治和情操的关键,也是了解一直到如今这运动的后代的哲学、政治和情操的关键。”可以说,罗素的这一观点是对孤独的社会意义的概括。尼采是一个孤独者,他喜欢孤独,赞赏孤独,向往孤独,认为一般的人不配有孤独。尼采的孤独,不是消极避世,他不同于古代文人以及现代罗梭式的隐逸于深山老林,去体验与世隔绝的幽静生活,尼采的孤独感有两个方面的意义。
其一,博古通今而愤然独遣其身的孤独感。尼采反对一切传统,反对时代风尚,认为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统统与他的思想格格不入,这样的思想家必然是一个孤独者。他说:
我在人群中行走,如同置身于人的废躯残体中,在我的眼中看来,这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我发现人类处于废墟中,如同零落于战场或屠场上。当我的眼光从现在退回到古往,所发现的同样是:残破、断肢和可怕的偶然——其实寂然无人!尼采傲视古今,颇感“寂然无人”。发现当今社会中群众的偶像——是妖怪;道德君子——是只毒苍蝇;学者的语言——是青蛙的聒噪……所有这些群居于“杂碎堆”之中,迫使他不得不愤然离去,做一个孤独的漫游者:我是一个漫游者,登高者,我不喜欢平原。现在我必须面对着最艰难的路程!哎呀!我开始最孤独的漫游。
其二,奋力向上超升而远离人群的孤独感。尼采曾不止一次地说,他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尼采的思想离世人太远了,他“远离人类和时间六千英尺”,像一只雄劲的苍鹰,在高高的长空云际俯视芸芸众生。这种不可测量的距离之感,必然是孤独。尼采在《曙光》中说:“我们飞翔得越高越远,对于那些不能飞的来说,就显得越渺小。”他还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说:“孤独者啊!走向你自己的途程……走向创造者的路上!以你的爱与你的创造,走向你的孤独吧!”
由此可见,尼采的孤独是剪除羁绊的藩篱,在孤独中求创造,在创造中提升自我,奔向超人~酒神精神的化身。
2.酒神哲学
酒神精神是尼采哲学的惟一主角,尼采的第一部哲学著作《悲剧的诞生》就引来了酒神,一直到最后,尼采还为他把酒神精神阐发为一种形而上学而自豪,并把他的哲学称之为“酒神哲学”。
尼采是一个始终关注个体生存的哲学家,他对人世生存阴郁层面的体悟至深,使他一开始就迷恋上了叔本华和瓦格纳,并从希腊人对悲剧的态度问题开始了他的哲学体验。尼采的哲学是悲剧性质的,无论现实是多么的残酷,生存是多么的艰辛,人都要无条件地肯定它,都要迷醉似地执著于它,要像勇士一样过一种无所畏惧、没有幻想的生活。尼采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所要说明的就是这种生存观。这样,尼采哲学的主题也就变成了对生命意义的寻求,方法是一种非理性的情绪体验——酒神式的陶醉,因而,哲学也就成了一种通过某种特殊情绪状态体验生命意义的活动。尼采用非理性的生命取代理性,是欧洲近代哲学主题的重大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