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婷走进卧室,忍着一腔恨意躺上大床。很快事毕,范雨婷十分迅速地把刘有财推到一边,翻身下床,非常麻利地收拾干净自己,穿戴完毕,包括那件火光色调的法国风衣。
她听到床上在不满地咕哝:
“这么快就完了。”
她却事不宜迟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说了声:
“走了。”
那个沙哑的声音还在床上“呃,呃”地好像对她有话要说,可是她已经“嘭”地一声把卧室门带上,她感到一阵幸灾乐祸的愉快,在餐厅对着那面大镜子扮了个怪相,赶快下了楼。
穿上这件不同凡响的高档风衣,范雨婷感到浑身爽快,步履轻盈。她像一只春燕,向约定的地点飞去。
马路对面就是“大花园”酒楼,隔街相望,那位摄影家已经等候在门口。
艺术家就是不同,江摄影家端了张靠背椅出来,坐在门口,跷着二郎腿,叼一支烟,略抬下巴,眯起眼睛,傲气十足地乜斜着过往行人。一看便知,摄影家关注的主要是那些漂亮而又颇具特色的年轻女人。
摄影家嘛,允许。
范雨婷笑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抬起头,披着风衣朝街对面飘去。
还在马路中间,摄影家就发现了她,只见他眼睛一亮,扔掉烟头,神采飞扬地站立起来。
江摄影家四十来岁,人胖,个子高,长相漂亮举止潇洒,穿着随便,长发飘飘。枫山市大概没几个男人留他这种发型的。
摄影家是这样给她解释的:全市真正搞艺术的男人又有几个呢?范雨婷还看得惯,也许是因为看得惯江摄影家这个人,顺便才看得惯男人披这种长发。
江摄影家面带微笑,风度翩翩,迎上前来伸一只手给她;
“你好。”
“少来这些斯文,受用不起。”但她还是握了。摄影家愉快地笑了,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范雨婷。
范雨婷马上旋了一个转,然后两手一摊,说:
“如何?”
“日出江花红似火。”他一声感叹。
摄影家的目光落在范雨婷的两根辫子上。
范雨婷晃晃脑袋又问:
“怎样?”
他略一思忖,说:
“都市村姑。”
她脸带佯嗔,直问:
“不好看?”
他又那么有滋有味地念了一句:
“倦鸟知返,返朴归真。”
她撅起嘴巴急了:
“你少发酸,到底好不好看嘛?”
摄影家这才由衷地赞美:
“两根黑辫子,一件洋衫子,好一个现代东方妞,韵味无穷!范雨婷,你呀,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让我耳目一新。”
范雨婷举起两只紧握的拳头做了个高兴得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动作,她非常重视江摄影家对她形像的评价。摄影家的眼睛嘛,绝对没错。
忽然,范雨婷两眼狡黠地眨眨,伸手就在摄影家的发梢上扯了扯,大摇其头,说:
“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总是耳目不新。”
范雨婷二十岁,比摄影家年龄小一半,但她在这些交往密切的大龄男人面前,丝毫没有辈份之感。她活泼任性,娇憨有趣,越是上点年纪的男人,越喜欢她的这种大小不分的洒脱,因为,他们会在这里面获得他们身上已保留不多的青春感觉。
摄影家却故意正色道:
“你看你看,没老没少。”
范雨婷嘻嘻一笑,更来劲地甚至往他脸上拧了一把:
“你说啥,没老没少?是我没老没少,还是你没老没少?你说呀,说呀。”
她伸着脖子,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摄影家终于有点尴尬地笑了:
“我是说,我好歹也是一个社会名流,著名摄影艺术家嘛。”
范雨婷哼了一声,说:
“其实你恨不得我天天这样跟你问,大街上,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跟自己这般亲热,挺自豪的,是吧?”
“就算是吧。”摄影家很乐意地回了一句。
两人上了楼,坐进一个雅座。
吃饭的人不算太多,但环境却是闹哄哄的,其实也就那么五、六个人,喝得面红耳赤,大声喧嚷,粗俗得旁若无人。哪里有这种缺少教养的人,哪里就不得安宁。
“闹中求静吧。”
摄影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范雨婷调侃地说:
“你去阻止一下,保证管用,你头发比他们的还长。”
摄影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别贬低我,我这头发是艺术,”摄影家甩一下头,“什么叫艺术?艺术就是自然,自由,无拘无束,懂了吧?我这身上什么都可以变,唯独头发,得让它这么长着,这是我艺术追求的象征。”
范雨婷嘴一撇,不以为然:
“像个猿猴人,有什么好看。”
摄影家立刻大加肯定:
“有眼光,算你看准了,这本来就是史前式发型,艺术最终怎么发展?啊,那种遥远的、纯朴的美!现在你懂了吧,我为什么欣赏你这两根辫子,现代都市吹来一股带着植物和泥土清香的田园之风。”
他拿指头拨了拨她那辫子。
范雨婷讥讽道:
“难怪你总想为女人‘咔嚓’一声,来上一张。自然嘛,纯朴嘛……”
这反而触动了摄影家的心事,他两肩一耸,摇摇头,叹口气:
“可惜呀,为艺术而勇于奉献的女人太少了,当然也有精神可佳的,但她们往往又不具备完美的形象。”
说着他含着希望的眼神望着范雨婷。
范雨婷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和这位摄影家呆在一起,她觉得最好玩了,是在他的多次请求之下,她终于有一次成全了他,可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摄影家不是向她扑来,而是反而后退几步,继而走来走去从不同角度认真严肃地欣赏她,然后就伸出颤抖的双手,隔着空气似在抚摸她全身,摸着摸着就开始布置灯光和准备相机,真的要进行他的艺术创作了。
她在一眨眼之间就穿好了衣服,而不管他怎么向她苦苦哀求。交往过程中,她让他照过时装照、三点式泳装照,但****则无论如何不能答应。脱光衣服与男人睡觉,与脱光衣服让人拍裸体照,那可不是一回事,睡完觉人一走茶就凉,而拍过****之后,“人”就留在了那里,谁能保证这不会是一个绝大的隐患?
虽然她绝对相信江摄影家是为了艺术,但照片就没有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吗?那样就会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了。所以每次她都能清醒地拒绝摄影家的这一请求。
摄影家见范雨婷东张西望不作回答,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转移了话题,又谈笑风生起来。
菜上来了,两只龙虾,一只清蒸团鱼,两盘她最喜欢吃的蟮鱼炒蒜苔和剔骨鸡爪。
“来点什么酒?”摄影家问。
范雨婷一听酒就不舒服,她最讨厌男人满口酒气,那头猪的臭嘴已经让她对任何酒都倒了胃口。
“不要酒。”她说。
摄影家就说:
“看我看我,又忘了,又忘了。”
菜不多,但都是好菜,价格不会便宜。范雨婷随便问问:
“呃,是不是又骗哪家单位搞了画册?”
摄影家除了搞艺术,也给别人搞广告之类,搞一本画册出版,少则赚几千,多则上万元。没钱是无法搞艺术的,他需要钱。
他笑着摇头否定,但是那种满足而幸福的笑容简直比搞了十本画册还要快活。
“我的作品得奖了。”他说,“银奖,国家级的。”
他指着龙虾,示意她吃。
龙虾皮脆肉嫩,味道鲜美。范雨婷一边嚼,又问:
“有没有奖金?”
“嗯。”他吃着菜,满意地点点头,“我忙,没有亲自上北京去领,给我寄来的,昨天才从邮局取出来。”
“多少?”
“三千。”
“我还以为三万,”她故意轻视地斜瞟一眼,“全国的奖,就这个水平?还是什么银奖。”
摄影家却自我夸耀:
“这个你不懂,在我们文化艺术界,真正有权威的奖,恰恰奖金不多。你想,在全国摄影界面前肯定了你的水平,你就在全国有名气了,我们搞艺术的,最在乎的是什么?就是个名嘛,当然,有了名,还怕没有钱。”
摄影家说着放下筷子,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壳本子,范雨婷知道,那是他经常都揣在身上的小影册。
摄影家翻开一页,起身过来坐在她的旁边,把影册凑给她看。
“我给你看样片。”
范雨婷喜欢看这些照片,好看,比那些画出来的画好看些。
这张照片照的是一个姑娘,站在小河边,正脱衣服准备下河洗澡。姑娘看来是农村的,岸上放一只大背兜,装满了青草。姑娘一双赤脚,她低着头。
“在哪儿照的?”范雨婷问。
“山区,乡下。”
“请来照的?”
“不,抓拍的。”
“抓拍?”
“就是偷拍……”他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你看,好自然。”
范雨婷伸一个指头刮了刮他的脸:
“你哟你哟,好下流,偷看人家小姑娘洗澡,你们这些艺术家,哼。”
“两回事。”他好像还沉浸在愉快的回忆中,答道,“世界上哪有下流的艺术家。”
“比如你嘛。”范雨婷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