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把毛巾扔到一边,双腿一屈,上了沙发,腰靠在扶手上。她个子虽高大,但这会儿她的姿势却如小姑娘似地天真,她嘟着嘴,伸着脖子,撒娇般地说:
“劳个驾嘛。”
他连忙拿起烟,抽出一支,递给她。她吸了一口,眯起眼睛,然后慵懒地扭动腰肢,软软地说:
“你去洗澡吧。”
整个洗澡过程他是稀里糊涂完成的,脑子里塞满了兴奋、紧张、惊奇、惶惑,总之,心情极其复杂。有时候,他觉得这一切像是做梦一样,自己竟然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如此随便地呆在一间屋里,而且是深夜。
他洗好了,仍穿上长裤和衬衫,进屋时,看见姑娘人已上床,盖了被子,斜身侧躺,向着里面。他站在屋中央,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他睡哪儿?
姑娘身子一动,回过头来,看看他,平静地说:
“站着干什么。还不想睡”
“只有,一间屋?”他极小心地问。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那,我睡,这儿?”他指着沙发。可沙发上什么也没有,现在还不是盛夏,晚上还得盖被子呀。
姑娘故作惊讶:
“哦,你是觉得睡沙发比席梦思大床舒服?”
他心脏跳得厉害,莫非……
没等他往下想,姑娘又开口了:
“上来吧。”
说罢淡淡一笑,露在外面的手拍了拍床铺。
“我……”
他突然感到害怕,我今天遇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她怎么会叫一个当天才认识的男人拥进她的怀抱中?而且提出这种要求时是那么的一种不经意的态度?
姑娘皱起眉头:
“你还要人家八抬大轿来抬?”
“好,好。”他连声答应,心里空茫茫的不着边际,四肢机械地运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走到床边,有些发痴,小腿也在打颤,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天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姑娘见他这样,不禁一下笑起来,伸手扯扯他的长裤,说:
“请问,你睡觉还要穿这个?”
“不穿……”
他嗫懦着,害热病一样哆嗦,脑子更加混乱,似乎要拒绝,又似乎期望事情进展得更快,他成了一种矛盾的混合体,东南西北来风都可以吹着他的灵魂旋转。他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脱了长裤,又惊慌万状地,赶紧缩着肩在床边坐下。
“你身上有疤子,”姑娘问,声音里裹着调侃,“怕人看?”
“没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声音发抖。
“那这个呢?”她扯扯他的衬衫袖子。
他简直想钻到地缝去躲起来了,可不知怎么的,双手还是晕晕乎乎地脱了衬衫。姑娘用一只手把被子撩开,示意他钻进来,他刚一躺下,她一只细滑的手就摸在他的胸口上。
“嗯,跳得挺厉害的。”她对他说,又问:“有老婆没有?”
“没有。”他脑子里一片“嗡嗡”,紧闭双眼。
姑娘两眼含笑而闭,随即大大地睁开,对他的话显得并不在意,停了停,突然说:
“你想不想和我……?”
什么?和她?……这是什么意思?!啊,书生与浣纱女,生生死死的恋情,那都是真的?什么真的?出了什么事?天啦……他的心脏比任何时候都跳得猛烈,他都听见了那隆隆的声音,像是海啸。全身的血也沸腾起来,犹如潮水滚滚。他又激动又害怕,浑身颤栗,一口气上不来,憋得胸口发痛。
“我……你……”他嘴里含混一片,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啊,枫桥,枫桥!书生与浣纱女的故事不是传说,那都是真真实实如在眼前。可那时有着多么圆大的月亮,有着多么浪漫的月辉,而今天是一个雾沉沉的月黑头,今天并没有古时浪漫的月亮呀!
姑娘半天不见动静,低头发现了他的窘态,不由伸着脑袋看了看,又抬头望望他。
不知怎的,霍小宝两眼充满了泪水,想止也止不住。
“哟,又哭了?”姑娘笑起来,却关心地说,“睡下。”
他哽咽着听话地躺了下去,他这时只能怜悯自己,只觉得身边的女人像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小老妈。
她像是有所明白似的,笑着安慰他:
“别害怕,这里安全得很,没人来打扰我们……”
他一头埋进她的胸窝,竞大声抽泣起来。
“听话,别哭了,像你打架那样。拿出点男人的威猛来……”
她捧起他的脸,柔情相望,渐渐,她的眼睛开始泛潮,黝黑的瞳仁变得水晶晶的,一种热烈的神采从两汪深湖底处迅速地翻卷上来。她让他的头靠着枕头,然后轻舔他那发红发紫发烫的伤脸和嘴皮,喃喃地说:
“你为我吃了苦,我报答你……”
他感到脸上更加灼痛,他知道,那是血液加速循环的结果。
哦,枫桥,枫桥……
霍小宝先还有点战战兢兢,但仅仅就这么一会儿,便把姑娘拥在了怀里……
霍小宝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室内的光线还不是很强,这是从明亮的窗户上看出来的。他立刻就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脑子也一下子完全清醒,看看身边,姑娘已经起床。
一丝乐音在他的血管里歌唱,他是吹萨克斯管的,有很高的音乐素养,他觉得那灌注身心的曲子都带着古韵,古韵悠悠中,枫桥在薄雾般的轻潮中隐隐浮现,诗一样的典雅,梦一般的瑰丽,而一个身材柔柔的女子在天地澄明间广舒长袖,轻啭莺喉,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又是那么的清晰如画。
她有一副水润润的大眼,她的红唇如丹,双眉似黛,她的长袖渐渐就演变成包容天地的白色轻纱,轻纱团团缠缠, 把他跳动的红心紧紧包裹,一声幸福的长叹挤出他的胸腔,他愿就这么窒息在一团玫瑰色的死亡中。
“咳”的一声响,他清醒过来,是有人吐了一泡痰。他半撑身体,听见了屋外说话的声音,是姑娘和一个男人在叽咕。门关着,面向天井一方的窗户开了半扇,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隐隐约约,勉强听得清楚。
“不让我进去?”一个公鸭般的沙哑嗓音。
“你讲去没意思。”姑娘说。
“有客?”声音有些不悦。
“怎么样?”
“怎么样,这问题该你来回答……”
“小声点。”
“喝,怕羞?”
“人家是正经人。”
“哈哈哈。……”笑声有点流里流气,“老子听到这句话就好笑。”
“你小声点!”姑娘急了。
“你正经了?”男人的腔调更有点轻侮,“今天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没从西边露头。”
“好了好了,你走吧,”姑娘像是在急于摆脱纠缠,“我今天有事。”
“走?打了你手机,你不给我接,让老子亲自来,来了就这样走?”
“你来得不是时候嘛。”
“这几天去哪儿了?”
“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管得着我的货。昨天你本该做什么啊? ”
“弄脏了。”姑娘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给你说声对不起嘛。”
“那我怎么卖?”男人提高了嗓门。
“你这个样子,”姑娘的口气软弱无力,“赔你就是。”
“赔当然就无话可说了,”那个公鸭嗓子大咧咧的,“价格你肯定是记得的,六百二,正宗的意大利牛仔。”
“现在就给你……”
“算了,”公鸭嗓子的声音一下变得淫狎,“我两个还是好说好商量。嘻嘻!”
外面的声音没有了,但是既没有开门声,也没脚步声,霍小宝想下床看个究竟,想想又觉不妥,这是在别人家,应该自觉。于是他只好静待,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好一阵,姑娘的声音响起来:
“好了行了嘛,走吧,走吧。”
那男人瓮声瓮气地说了些什么,没听清楚,接着,响起了脚步声,是两个人的。他们出门去了。
那男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会粗蛮,一会狠鄙?姑娘也令人不解,一会傲慢,一会又恳求?但他俩肯定很熟,又在吵,又在谈,谈什么,好像她欠他什么,要她赔六百二十元钱。
哦,是她那套牛仔服,正宗的意大利牛仔,她在说弄脏了,不就是火车上被那只灯影牛肉空罐头盒弄脏的?这是她借那个人的?他俩究竟是什么关系?情人?有点像,可又不像,她留一个男人在家里过夜却并不怕他,她究竟是干什么的?莫非她爱上了自己,否则,怎么会把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