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宝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身后的通道,那儿一片漆黑。他顿时没了主意。过了一会儿他才快步朝楼上走去。他的感觉是那么细致,有点超然,他似乎要用自己的意志笼罩这半睡半醒的房屋。
他上到第一个拐弯处,站下,几乎不敢喘息。这里与下面的门相对应的地方也有一扇门。这可能是母亲的房间。他可以听到她在烛光中走动的声音。她准是在等她丈夫上来吧。
他观察着狭长的黑暗的拐弯处。
然后他极其轻盈地顺着走道往前走,手指尖摸索着墙壁。又一扇门。他停下来倾听着。他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不是这间。他又稳步朝前走去。又一扇虚掩着的门。屋里黑着灯。空的。接下去是浴室。可以离闻出肥皂味和热乎乎的气息。
最顶头才是另一间卧房——有个人在轻轻呼吸。这一定是她。
他小心谨慎地扭动门把手,开了一条小缝。门发出一丝声响。随后他又把门开大——再开大一点。他的心不跳了,他试图让自己静下来。
他进了屋。睡者仍发出了轻轻的呼吸。屋里很黑。他一点一点地向前摸去,手脚并用。他的手触到了床,已听到睡者的呼吸声。他凑近了去,弯下腰,似乎他的眼睛可以看清一切。可待他凑近时,他发现的却是一个男孩子的头,头圆圆的,头发很黑。
他明白过来,转过身,看到一丝光线从门外泻进来。他迅速退出来,带上门,把门关紧了,然后疾步跑到通道上来。
在通道尽头,他犹豫了。等一等再逃走还来得及。
可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仍旧固执地要找到她。他象个影子一样穿过父母的房间;上了第二级楼梯。他的重力把楼梯压得吱吱作响,这可真让人气恼。唉,如果下面母亲的门刚好打开,她看到他那可怎么办,那可是个不好的、难堪的场面!如果门要开就让它开吧。他在心里鼓励自己,控制自己。
他还没完全爬上楼,就听到下面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外面的门关上了。他先是听到李嫒的声音,然后是父亲半睡半醒的叫声。他赶忙向上方的楼梯平台爬去。
又一扇门虚掩着,屋子里的。霍小宝用手摸索着疾行,深怕李媛上来看见他,接着他找到了另一扇门。他听到里面有人在床上动着。这肯定是她了。
他象只有一种感觉——触觉——的人一样轻轻地扭动门上的碰锁,碰锁发出了声响,他停住了。床上的被子动了。他的心停滞住了,然后又轻柔地拉开门,这次门响的声音很刺耳。
“是李媛吗?”谢珍有点害怕地问。他听到她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再不回答她就会叫喊起来了。
“不是,是我,”他边说边摸索前行。“是我,霍小宝。”
她惊恐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太惊讶了,以至忘记了害怕。
“霍小宝!”她叫着,声音透着惊诧。这时他来到了床前,伸出手,黑暗中触到了她温暖的乳。他的手敢忙缩了回去。
“让我点着灯。”她说着跳下床来。
他伫立着。听到她摸到火柴盒时的响动。然后她划亮了火柴,点亮了蜡烛。烛光先是窜起来,然后又缩成小小的光点随后才又升起来。
她看着站在床另一头的他。他的帽子压低到眉毛上,黑大衣的扣子一直系到下颌。他的脸上闪耀着奇特的光芒,他肯定是个超人。一看到他,她就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这种场合中蕴育着什么致命的东西,她必须接受它。可她非要向他挑战不可。
“你怎么上来的?”她问。
“我爬上楼梯,门开着。”他看着她说。
“这扇门也没关,”他说。听到这句话,她疾步走到门口,轻轻地把门关上,并上了锁。然后才又走回来。
她惊诧的眼神,绯红的面颊,浓密的短发和拖地的白色长睡袍,这些使她看上去很美。
她看到他的靴子上糊满了泥,甚至裤子上也沾着泥水。她怀疑他是否一路上都留下了泥脚印。他站在她的闺房中,挨着零乱不整的床,看上去真是个怪人。
“你为什么要来?”她有些抱怨地问。
“我想来。”他说。
她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这是命运。
“你都成了泥人了。”她嗔怪地说。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我摸着黑走来的。”他说。但他感到很兴奋。他和她隔着零乱不整的床默默对视着。
他甚至连帽子都没摘。
“你需要我什么呢?”她挑战似地说。
他看看旁边,没回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脸这么漂亮、神秘、迷人,她去把他赶走的。
可他的脸太美了,让她看不透。
这张脸以其纯粹的美迷住了她,象魔咒一样蛊惑了她的心。
“你需要我什么呢?”她奇怪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他梦幻般地摘下帽子,向她走来。可他无法接近她,因为她穿着睡衣光着脚,而他身上又是水又是泥。她惊诧的大眼睛盯着他,准备向他发出了最后的问题。
“我来是因为我必须来。”他说,“但是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呢”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必须问。”她说。
他轻轻地摇摇头。
“没有答案。”他茫然地说。
他那副简洁的天真的直爽太奇怪了,简直不是人说的话。这令她产生了幻象,觉得他就是赫耳姆斯神。①“可是你为什么非要来我这儿?”她坚持问。
“因为,这是必然的。如果世界上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
她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似乎在超自然的状态下凝固了。她叹息着。她茫然了。她感到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把靴子脱了好吗?”她说,“一定湿了。”
他把帽子扔进一把椅子中,解开大衣的扣子,扬起下巴去解最上面的扣子。他那浓密的短发乱蓬蓬的。他的头发真漂亮,象温软的波浪。他又脱了大衣。
他迅速脱去外套,把领带放松,随后又松开胸饰。她倾听着,看着他,希望没人听到他扯动的衣服发出的声响。那声音象手枪在响。
他是来报复的。脱完了湿衣泥靴后他就疯了似的扑过去拥住了她。她任凭他拥抱,紧紧地拥着。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发泄。他将他体内全部被压抑的欲望和恐惧全都发泄在她身上,从而自己再次获得了令他心颤的感觉。这太美妙,太神奇了,是个奇迹。这就是他生命时时发生的奇迹,意识到这一点他简直感到欣喜若狂,欣慰又惊奇。而她,就象一件容器收容着他痛苦的死亡。在这关键时刻,她已无力反抗。可怕的肉与肉的磨擦溢满了她的躯体,她屈从了,狂喜地收容了它,获得了一阵强烈的感觉。
他愈来愈拥紧她,深深地埋陷进她的柔美与热度中。他感到自己在她生命的沐浴下溶化了,沉没了。似乎她胸怀中的一颗心是第二个不可战胜的太阳,他正扑人这阳光与创造性的力度中,越走越深。那他本来已被杀死或割破的血管随着生命渐渐启搏而愈和,生命于无形中注入他的躯体,似乎那是太阳放射出的光芒。他那本来已经归入死海的血液,亦缓缓回潮,坚定,美妙,有力。
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充满了活力并且一再膨胀,灵活起来,他的躯体获得了一种未知的力量。
他又成了一个男子汉,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子。同时,他又是一个受到抚慰、感恩戴德的孩子。
她就是生命的甘霖,他崇拜她。她是全部生命的母亲和实体。而他则是孩子,是男人,被她收容,从而变得快乐。而他纯粹的肉体几乎早死了。她胸怀中溢出的神奇柔的水流象柔软的令人欣慰的生命注满了他的全身,溶满了他那撕袭了、被毁掉的大脑,他似乎重新沐浴在母腹中了。
他的头脑受到了伤害,烧焦了,似乎毁灭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头脑受到了何等的伤害,不知道他的脑组织何以被腐蚀性的潮流所破坏。现在,她的体流从他身中流过时,他明白自己爱到了何等的毁灭——就象一棵植物被霜降坏了其内部组织。
他那烧焦的、僵硬的记忆变软,变灵活了。他对她充满感激,就象对上帝一样,就象婴儿偎在母腹中。他兴奋,对她感恩戴德,陷入了谵狂状态,因为他感到自己又变得疲倦,随之一种难以名状的睡意袭上来,他疲倦了,要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