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防男人，并不只是钱就能那么打发的，何况他俩才同居不几天，尽管她常说，做你，就像老鼠吞大米，但“做你”一词，有好几种解释，可能是爱你，也可能是休你，当然，也有上床淫浪的那一层含意，可毕竟她与他在一起时间不长，所以他对她的“做你”琢磨不定。所以他心里记下了怪坡，只要有得生意做，见它只是迟早的事，就话别朋友回到深圳。
果然叶茜不依，坐在电脑跟前没有起身，捏紧了钱像是不认识他，研究了他半天才说二句话：一句是老生常谈，你呀你呵，你跟深圳一样，只有南北。话儿很含蓄，却很恶毒，南飞自然懂她这句话，低了腰身说，是，我“不是（识）东西”！另一句是，你南飞既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要通北，那地方有你长呆，够你受的。南飞虽说对她第二句话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但相信她话里藏了玄机，“南飞”与“通北”意词相克，他就紧张地问：怎么啦，私赚外块被人穿了疱？叶茜哼了一声：这算啥？人家赚上了腰都不怕，你才动个筷子开个张，脸上就这般出息的？！她是搞信息的，情感像信息，一副脸也像“信息”，似乎暗示他有一番比捞外块还要罪大恶及的大祸要临头。他没有再言声，低下眼继续接受她的信息脸，心里说，是福还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没过二天，总经理许恩婕召见他，连过门曲子都不给，直截了当要他到东北营口去工作。他很突然，下意识问：就是那个闹过地震的营口海城？她嫣然一笑，说是的，不过闹地震那阵，你还在穿开裆裤！他这才缓过神，没听出她在取笑他，脑子里只冒出总公司在那里有个二级企业，名子叫东北篮袋公司，设在营口经济技术开发区，也就是鲅鱼圈区。建企已有四五年多的历史，却像酒后婴儿弱不禁风，是总公司一块心病：除开要扶持的大众企业政策性亏损外，二级企业里的唯一亏损户。好多人私下戏称：老海口的花心男人，老亏。如今实现年薪制，个人收入与企业经济效率挂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不想跟人家攀高枝往上爬，却也不该同水一般往冰窟窿流？！不谈在那鬼冰窟窿冻落耳朵受活罪，仅切身利益这一块，一年就得少收入大几万，你当大老板高高在上站着不嫌腰疼，看人打法也不是这样流放人呀？！况且你爸爸当老总那阵，我还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当了一阵子的秘书，连你家的亲戚的煤气罐，哪次不是我从一楼扛到五楼的，没得僧面总该有佛面吧？！
他这般想着就来气，嘴里却说，就这样一身轻开拔走路？恩婕倒一时怔怔的，好一会明白过来，却装糊涂问：你指的一身轻是啥意思？他和她是同龄人，她没当老总那阵，仗着她老爸许正明的威望，使唤他如贴身丫头，有时打输牌也要他跑电影片般送钱，因此说话间很是随意，就说，无官一身轻嘛！经他一提醒，恩婕才发觉自己考虑欠妥，后悔没把这事打理好。她老爸升迁没有带他走，他就在办公室当通讯员使，能力水平虽说不算人精英才之类的，毕竟生性憨厚，能把交办的事打理得让人挑不出刺。既是到基层，就是国务院里的烧火做饭的下放到省里面，也会升级把，给个安慰位置坐一坐，她啥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可她仍绷着脸，提高声说，你是在向我伸手讨官做？！他嘻嘻笑说不敢，只是……混了这多年没出息，愧对老领导你老爸，连听你的报告的机会都没混到。话里抬出上方宝剑，也充满了莫大的嘲讽和悲哀。
原来总公司是市府的一级企业，正式临式的职工已有万把人，开起会来，不能都得召拢，只限在付部长这一级别的干部参加，再宽余些就放到付科这一级别。这是她老爸许正明兴起的习惯规矩，后沿袭到她在位就成了自然。现一听他这一说，女人的虚荣心荡漾起来，脸色有了生动，嘴里却无表露说，今日就谈到此为止！我们在东北正运筹帷幄一个大动作，那边说的是天花滥坠，如梦里捡了媳妇，我看玄，起码是半信半疑，你就赶早不赶迟去吧，落实清楚了给我回个话！事后三天里，恩婕再也没有找他，人事部长却通知他，说你到了东北，会有人给你一个业务科长经理干干的，语气语调就像京戏里的座山雕。他唯一想的，他勇敢了一次，就得了实惠，这是不是叶茜常数落他的：不坏就没人爱……
大年一过，南国的风寻街问巷，给篮袋城兜售着一种细细的零落，节后总比节前闲。不知怎的，雁南飞却没有这种零落感，反而浑身一阵燥，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连平日系得脖子一直直的领带，三不时松成了圈套在胸前打晃晃。这日晚间，听说那家公司的老总南下深圳给头儿们拜年，他想趁这会功夫给未来的顶头上司反拜个年，约个时间请喝茶，一放下饭碗就匆忙往外走。柳叶茜见他出门这副浪荡相，放下还没有吃完饭的筷子，从桌边里站起来，一把扯住他，边整洁好他一身着装，边淡淡地说，你呀，这下美了你，武工队回到了根据地，你不罪恶也能学罪恶！她嘴里的“武工队”，是来嘴深圳的男人夜生活丰富，不尽兴不回家；“根据地”更好理解，大东北有的是青纱帐，真正是敌后武工队神出鬼没的大后方。
偏生南飞只听懂了前半句，却为她有始以来没有过的关怀大惑不解，拿了平日的良好态度说，还武工队？我哪天不是在家陪你玩电脑上网？你要我罪恶我就罪恶你看看！说完慌忙出了门，结果回到家还是后半夜。叶茜仍在灯下等他，从网上收回眼睛盯着他说，还早，记得回的？真罪恶哪？南飞一听就窝火：她俩一同居她就变了样，一面动不动拿办公室的脸居高临下，像他是她的下司，在她心里头总像中国的足球队老冲不出亚洲，总在处在第三四位，摆在电脑普洱茶之后；一面当他是色魔，防范得成天把他系在裤带上。眼下面对她矛盾的眼神话语，可他就是硬不起来，脸扭在一边说，哪能呢？谁稀奇我的罪恶！……嘿嘿，还不说，那老总真不错哩！长得像南方人，瘦精猴，性子是东北汉子的角！
叶茜是篮袋城三大顶梁柱之一的老板，同那人有结交，知己知彼，就轻哼一声：他才不豪爽呢，哪次会上都挺能吹，天花乱坠，可连当年亏多少都不敢往外掏！她说外人，一向是不屑一顾，对看不起的人，出口的话就像拿刀子。篮袋城企业不少，细归纳不外乎销售中心、进出口中心和信息中心组成。她是潮人里难得的正正规规文化人，北大图书馆系情报专业本科生，搞信息倒是学以致用。她就是全身没有潮州人做生意的热乎劲，把自己当了上帝。所以她一向感觉良好，眼里就只有一个同类项老总许恩婕，其它人都是贾宝玉眼里的男人，秽物。
人家说了，亏了一点点，今年在江苏运河边搞了大手笔，准补救的过来！南飞见敏感点被糊弄过去了，来了劲地说，我想也是的，十一个月亏损，第十二月捞回来的是常有的事！叶茜是搞信息的主任，对哪家公司不了如指掌？但不想深究，仍用那付腔调问：一个晚上就是描绘蓝图？南飞仍兴致勃勃说，没有，咱打探好了，东三省就是当年的满洲国，名胜古迹多着呢！最近沈阳出了个怪坡，传闻里神秘莫测，活灵活现，汽车只要到了那里，像是气功发了功的，反其道而行之……
叶茜看他声态并作说得有鼻子有眼，耳朵什么也没有听见，心里却感到莫名的悲哀，暗自说，你还像刚毕业的，就是睡不醒，我是瞧上你哪一点？要结婚没有拿证，同居还同不了心。喜欢你什么？离不开你什么？就你人帅学历还高我一筹？她一时半啦又说不清楚，就因为我是外地户口，没有房子要住你的房才有落脚点？就拿眼前要分别之际，不应该来点蜜里调油？该是说些“不自惜身”“但离所爱”“心忧愁尔”之类的话，可他……倒口味。她想着想着就关了电脑，阴下脸不乐走进卧室，脱衣上床。他还是没有瞅出眼头，跟在后面口若悬河说，……真是桩邪门事！喝老白干的地方，尽引发出稀罕事，特异功能好像是王氏二姐妹……
叶茜看他不识相，轻哼他一声，说你才反其道而行之，心里哪放下了深圳，早就飞进黑土地黄土高坡？！南飞头挨了一盆冷水，这才大气不敢出，讪讪说，嘿嘿，我这不是说着玩吗？叶茜淡淡一笑，我没陪你说笑着玩？我只是怕你先喝了南边的“低度头曲”，再去灌北边的烈货“二锅头”，再来拿我当什么的？南飞见势新题老作，拿了衣服进了洗手间冲凉，离开她远远的为上策。
唉，他雁南飞在深圳篮袋城好歹混了多年，照说他一米七大几的个子，有幅男儿精英的相貌，眼见到了而立之年，单身多金，是深圳靓女挺上手的老公候选，小日子该是顺顺火火。可上天弄人，他如扶不起墙壁的稀泥巴，就是而立不起来，窝囊囊的。他最近才弄明问题茬在哪里：火性不足太黏糊，属于那种“男人不罪恶女人嫌窝火”的那类型。这还是叶茜在床上最沸点那阵自持不住**出来的，男人罪恶了，女人也给拾缀好了。事后她好阵儿后悔，不应该点悟他指明他去学坏。待他跌跌撞撞悟出要“变坏”，好运气也有了转机，自儿个刚好在深圳布吉篮袋城买了套二房一厅的住宅房，一直和他打恋爱拉锯战的她，平日即若即离连个手都不给他拉，也以此安稳下来，此后在他面前亮她的主任脸也少了，有几次像安了轴儿赖在他怀里，娇艳艳说是去扯证结婚，替他生个白胖胖的放牛娃。他虽说不悦这有文化的潮汕女人心眼只有针屁股大，眼除了电脑，瞅的只是锅碗瓢盆灶，实惠实在，但深圳的女人谁不是这样讲现实的？！何况这女人有幅天生的狐子妩媚相，见了她就叫他如见了罂栗花，身子身不由己一抖抖，当然不全是二鬼子爱发抖那种抖……
就一个沈阳怪坡，好端端当了一次风箱的老鼠，引发了里外两头一肚子的气，他说不清是叶茜太怪，还是恨怪坡生事。几日后，南飞没有要叶茜送，一个人悄然上了机场，一出沈阳桃仙机场，就冷颤得打哆嗦。面对南方吹在身上就想下河的暖风估计不足，一踏上这块根据地遇到了下马威：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飘舞，不往下掉只是空中打转。他从包里拿出一件羊毛背心夹在内衬衣与外套之间，全身暖流增了许多，赶紧唤了的士就奔怪坡，直到的士把他扔在一座牌楼前，才提了简便的行李，手遮挡耀眼的茫茫白眼，仰瞅着牌楼上八个字：怪坡仙境 华夏一绝。眼睛离开朦朦胧胧的字，迈步就往大门里走，看了导游板，才知是近几年开发的风景区，九平方公里，以怪坡为核心，还有辅助景物，一个个名字蛮“扮酷”：五岳、三谜、二水、一乐园、一寺院……
南飞顿时升起仿佛受骗的感觉，才想北边的司机也不是玩意，这长的一段路，靠步行走到猴年马月？何况还要赶下午的灰狗，就抬目四处瞅了瞅，游人三几，可能大都是外地人。几看几看，他眼睛突然亮了，不远处有一女子，上半身穿着硕肥的白水貂皮短大衣，下半身猩红的交际服背向着他，腿修长，仅背影就绰约多姿，就心一动，走过去费劲地叫了声小姐。男人都是这贱相，问路专找女人问。那女子身子一抖，车身见是一陌生漂亮适中个的男人，捂了胸说，你是叫我吗？南飞眼前白牙一闪，暗自喝彩，这女人果然被自己言中，同叶茜一样，属于美人胚的，心里溢出好感觉，话也不直截了当，说四处只有一片白茫，你说还有哪个小姐好找？一口南方腔，连脸部都跟着话一起生动。女子杏眼倒蹙，极快说，你找错了地方，夜总会多的是小姐！转过身不再理他。
“小姐”跟“服务”一样，在大陆二岸三地，超出了词海里的解释。南飞知是误会，急忙说，小姐，我只是……女子背瞅着他，打断他的话，说你是想问路，对不？巷子里头赶猪，直走几公里就是怪坡。南飞说，我知道。只是，我也不想看了，想问问这怪坡怎么个怪法？女子这才转脸过来，疑惑地说，你这人是有毛病，还是受了怪坡的感染成了怪人？既是好生生来之，岂有不看之理？南飞身子抖动如筛糠，说冻死人不说，景点也名不符实，外面炒的火爆爆，里面却叫人扫兴，何况没有车，就是到了怪坡，你也感受不出来。不知怎么的，他不敢看她，眼睛落在不远外。那里枯木丛外竹篱疏落，柴扉半掩，全都是蒙上一层雪，假山下的鱼池里上飘着几条已死的红鲤鱼，偶尔有一只麻雀在坊檐下吱吱喳喳的叫。
女子边点着头，边上下打量他，见他穿少了的身子如犯羊角癫，就放下寒流的脸，说你倒是实话实说。接下来告诉他：怪坡长八十米，宽二十米，呈西高东低走势。大概十年前的一天，一个司机驾驶一辆面包车路过这里，在坡底摘档熄火欲离开车，没想到那车神奇地由下而上自动滑行，直到坡顶，司机吓的像遇见鬼了的，把这奇形怪状事说给人家听。后一传十，十传百，好奇的人纷纷赶来一试，没有人不证实怪坡的奇妙。于是怪坡很快传遍了中国九州，又越洋过海，蜚声中外，专家学者像蚂蟥听到了水响，纷纷闻来探险秘揭谜，众说纷纷。
等女子介绍完毕，南飞说，都探出什么的？女子红脸说，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磁，电，看走了神。南飞点点头，自言自语说：是磁场作用？是重力移位？是视觉差？不对呀，自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边说边转过身，又是摇头又是搔耳离去。女子轻啐一口，暗自说，这南来的人仪表堂堂，也有学问，却像少了娘老子教、缺了南北的东西，没教养，连个再见都不会说！
雪停了。南飞在沈阳城里悠闲转了几圈，寻到长途汽车站，开往鲅鱼圈的“灰狗”还有一班，时间是偏晌，就出了候车室，在附近找了干净的酒楼，从从容容坐下来吃了饭，掐准快开车的时节，直接上了灰狗，刚放好行李包，停车院子里红光一闪，在怪坡见到的那女子竟朝这辆灰狗走来，仍是一个人，鼓鼓的大衣没有扣，只是手里多了二个沉重的大号旅行包，走起来不像瑶池天上仙女，就赶紧下车，几大步跨到她跟前，说小姐我来帮你提。
那女子使尽了劲，脸憋如红潮，顾不得谁是谁，咚地放下二个旅行袋，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大行李放到车顶，身子进了车厢舒畅气，才认出是那缺南少北的东西，嘴里却含了感激说，哎呀我的妈，是你……雷锋？！谢你大哥了！南飞只觉眼前红雾里白光一花，说算不了什么，谁没有个脑热头疼的？替她把小行李安顿好，就在左边的窗子边坐下来，眼落在外面飞扬的雪花上，很惬意，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何况大雪兆丰年，暗寓着他来北边要发达起来。
车上人不多，那女子选了同排右边窗子坐了下来，侧身问：大哥你是赶北边来出差的？南飞一大早就当哑巴，见有人说话，当然求之不得，赶紧说，不是出差，而是发配到鲅鱼圈工作的。因二人之间没有人坐，他们唠嗑也很方便，只是他憋普通话很费劲，脸上肌肉像在健美表演的。她爱看这幅费劲相，抿嘴一笑，说你犯了错误的？对象怎不随着来？
错误倒是没有犯，只不过运气不好。他说，我对象为啥要跟着来？
公不离婆，你老婆自然要跟着你。她说，你这一说，东北像是流放地？
不是这意思。同深圳比，东北差老了，要不，东三省在深圳打工的，怎么在深圳数第一？！他说，至于说对象，我有……还没成婚，她哪能跟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