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飞果然露了绝活，全是客家菜，色味清香，佐料齐全，加上三宝的热烈待客，终是没有闹出热烈的气氛，来时一个个打着哈哈说着笑的客人，不欢而散要离去。他俩双双送到门口，汝旭走了几步又车转头说，雁科长，记得常州之行，外甥打灯笼！南飞因看了恩婕的批示，胆量也大了，出口抬出恩婕，说，批示里写了，不再考虑其他建议吗？汝旭向来不喜欢下属顶嘴，脸挂了愠怒说，，是不考虑其他建议，但刘总从内蒙古发的千吨金豆，总不能扔在常州不管呀？哪知刘东还在屋子里，一听他这话，出来说，你有没有搞错？我什么时候接到你发金豆的指令？汝旭一怔，说，你到内蒙古就仅是渡蜜月的？刘针锋相对说，不，我只是奉你之令收购金豆，发金黄色豆的事，你是直线对的人家，若是记不起来，你好好回忆罢！说完就拉了金姬扬长而去，把个汝旭气得脸如蚯蚓蠕动的。不识时务的南飞偏爱打破沙锅问到底：到了常州，金豆怎么个管法？汝旭把难堪泼在他身上，说，打谷晒场你该知道吧！就气冲冲携了荟珊，钻进黑色澳迪车离去。
送走了客人，南飞望了一脸颓废的三宝一眼，自觉系上了围裙，殷情动手收拾残席，说，难侍候的就是权势，热脸贴了冷沟子，劳命伤财！三宝苦笑一下，解开他腰间的围裙，自己系上，怕再说伤心处，强打精神绕开话题说，你呀，是狗子脱生！南飞知她心疼他，仍是帮忙端送碗筷，眼神在问：狗子脱生？三宝就喜悦他这般憨相，蜜里调油说，这类人喜好撒尿回头看、吃后悔药！说完还活灵活现学了几声狗叫，把南飞也跟着乐了。
二人正在自得其乐，不想张斌返回来，三宝摔摔油腻腻的手，以为他撇下了什物，迎面却说，嘻嘻，张哥你该不是狗子脱生，是酒没喝好走，还是喜欢闻黄尿走回头路的？张斌与她平素嘻笑惯了，几分打情几分骂俏，哪知今日一反常态，正经八古说，三妹，你先坐下，我有正经事呢！三宝看他这幅认真劲，把围裙往南飞手上一塞，嘴却对张斌说，酒色不分家，你饭饱酒足，要我替你找妞？张斌头摇晃如货郎鼓，说，不是不是。三宝仍然嘻嘻笑说，哇，你不怀好意，想打我的主意？咱新任老公是醋罐子出身，不打断你狗腿子才怪……
够了！你有完没完？张斌没有心思闹下去，大吼一声，见三宝反被吓了一跳，就不好意思嘿嘿几声，搓着头发说，女人一急就憋尿，男人一急嗓子嚎。不待三宝反应过来，就一股儿说了对金姬的蹊跷。三宝先是以为他神经过敏说故事，看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相信儿女情长上谁都不会信口开河，说，看不出你他妈的真是个馋猫，偷食竟偷到友好邻邦国土了！南南，你也过来合计合计，这是大事，你老爷们子玩电脑脑子好使。
南飞在厨房里听了大致原委，洗净手出来，坐在三宝身旁问：你有友好女子的照片不？张斌说，有，只是没带在身上。要那玩意有用？南飞说，有，大路行车车留印，只要先确定她母女俩像车印子压出来的模型，然后由宝宝出面套出金姬的出身。三宝说，这法子准行。张斌说，你们现在就跟我回宿舍看照片去。三宝起身替他俩倒了茶，说，你早这般认真，早如此负急，你外甥女都谈该恋爱了！这样吧，我们等会可以随后你去宿舍辩人，飞飞明日就出远门，兴许我也去凑热闹看南边的世界，约金姬就要看机会，不能病急乱投医。张斌火烧火燎，巴不得一口气呵成，无奈主动权在人家手里，怏怏不乐说，也只这般了。
三人一同来张斌的住宅，张斌拿出一本发黄的影集，里面果真有好多双人照，那时张斌才二十大几，平头正脸，双瞳剪水，不愧一表人材；同他在一起的女子，看样子不到二十，体态婀娜妩媚，面如盈盈秋水，跟一身少妇的金姬相比，像是俩姐妹，却无比纯洁无瑕。三宝一边瞅照片一边说，不看不知道，你那种年代敢老牛吃嫩洋草，真还算个情种的。她现在何方？
张斌给他俩倒上茶水，叹息一声，说，可能回了朝鲜。三宝放下影集，盯着他说，你对象与你分居，就是她插了足？见张斌低下眼帘蚊蝇般的哼一声，又问：见插足不成，悻悻回国？张斌忙抬起头，分辩道：不，她是趁着大雾，图门江上结了大雾，一步一滑地挪动，躲开了中朝两面三刀国的边防哨卡，历尽艰辛，偷渡到吉林境内再转辗到安东，跟我一直生活了好几年，连她的户口都落在安东城郊，虽说是十天半月见她一次，但甜甜蜜蜜是话不尽的，当时小孩二岁，我们更是恩爱万分。三宝大奇了，既是二好无猜，干么要分道扬镳？难道貌岸然是你又沾了腥？
不，我连她的爱都消化不良，岂敢朝三暮四的！张斌灰了脸，头摇晃如鼓，后沉呤说，是信仰。三宝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大声说，屁话，两国都是社会主义，用血凝固的友谊，比同志加兄弟还进一步，你故意诳我们？就把茶杯咚地放在书桌上。张斌负了急，说，骗你是鸭绿江的大爷！那时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要加快改革脚步，她嘴里没有明说，可从眼神里看得出，她嫌咱……搞复辟，离经叛道缺本份。等我俩吵了架后，我答应跟她过那边，私奔就私奔，我赶回沈阳收拾东西，再来找她时，人去楼空！我在急忙中找她的姐姐，连她姐姐都失民踪，邻居说更绝情，说，投鸭绿江做了水鬼。说罢，他打开一个密码箱，拿出一个红绸包，打开里面，一个碗口大的金日成像章，一张白纸红字。三宝拿起白纸，上面写着：同宿不同心，一江埋情深。若要白头老，只有走私奔！
纯洁的多可爱！说不准是写的血书呢！她把纸片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说，你再也没见到她吗？张斌拿起金日成像章，爱不释手，只摇摆着头，浩叹一声，说，比十八年还多啊，一个小常宝的故事！三宝意味深长说，你呀，也是月下快活了一生，甚至在那年代先知先觉抢先玩新鲜的，赶明儿做鬼也风流！一直在一旁沉静的南飞说，张大哥，不好意思，你这位异国……夫人贵姓？张斌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朴顺金。南飞沉怜说，问题是金姬姓啥都不清楚，理论上说，她不是父姓就是母姓。恰巧我俩明日就要出趟差，眼下匆匆约金姬出来，她有了戒备心，压根儿就恨死你，不一定能问出庚寅辛卯不说，反而还打草惊蛇。张斌迟疑说，该不会这么玄吧？
完全有可能，一二十年过去了，她们不来找你，就意谓问题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扼要。南飞推理说完，又耐心说，等我们回来后，我向管办公室的刘总建个意，到安东夏游一次，若是能办好到朝鲜几日游，顺藤摸瓜把来龙去脉摸清，保准叫你们亲人团聚！三宝夫唱妻合，说，这主意好！张大哥你想深一点的好，国共两党多大的冤仇，到后来还不掀起一个寻根运动？！而中朝之间，起码还没翻过脸，姓什么葫芦“瓢”的小姐不见你，里面还是玄！就算她是你女儿，你跟刘东不对劲，家也不会认你，也许是她这歪葫芦成了人家的犟瓢的原因。张斌见说得有道理，心也是一怵一怵的，思索一番，说，不知你俩的蜜月得多久？南飞说，这不是大问题，相反，你要利用这段时间差，做一次间谍，把有关证据搜集全。张斌突然说，雁科长，请个假，我今晚先到沈阳，你俩到了沈阳再柯我。三宝快言快语：怎的？“中国夫人”召见？
张斌轻哼道：稀罕，她是文革里专搞揭发丈夫过日子的婆娘，“运动夫人”！儿子发柯要我回去，说是要办个超级市场，还想学深圳篮袋城，“企业加农户”，转包一块菜地，全部使上大棚，还叫我掌主帅印呢！南飞连声喝好，说，你儿子好优秀！无论成功与否，只要有这份闯劲，他都是前途无量。而你，公司是啥样，你比我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这个时候帮你儿子，几方面都好！张斌悲然一笑，说，我何尚不想呢？只是我轻信他人，落得这番田地，混得连“运动夫人”都不如，你说我这张老脸搁得下去吗？
南飞诚挚地说，搁不下去也得搁，这就是现实，何况都是你亲人！你还想顾面子，企图靠公司来重振旗鼓你的人生，确功说，是发财，你可能还要过得更栽！张斌身子一抖，艾艾期期说，你先到江南走一遭再定再定我的事吧！听钟总的口气，好像常州项目还要上，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后的冲刺！南飞摇了摇头：按我的理解，许总说了，“不再考虑其它建议”，我的理解，应该包括常州项目！重要的是市场太疲软，豆粕降到二千左右，进口总量仍在增加，我看玄！张斌也跟着摇头，叹道：小伙子，你书生味太浓，社会不是矿泉水，纯不了。钟汝旭我还不了解？他不是做领导的料，人品也差劲，可人家能从深圳套回一千多万，你能说他没有能力吗？过去这里的老总是总公司的付总兼职的，角儿该历害吧，而他那时只是付总，不照样给他拧走了，顺顺当当坐了正，你能说他没有能力吗？三宝说，你的观念也像你运动夫人，弯转得快，女婿到底是内胳膊！
南飞怔住了，想说充其量就是“斗争”能力而罢了，却被三宝起身拉起来，只好欲言犹止。三宝见他俩话说得深，不想让南飞圈进“斗争”里去，适时告辞张斌，说，我回隔壁清几件衣服。南飞挣脱手，本生想听听公司情况就不满，又听说要到她的家，心里有火说，要清衣服你自儿个去，今日是休假日，我掺在你们间算什么？三宝不依，重新捏紧他的手，说，不算什么，你跟他是同志，我跟他也是同志，你酸醋啥？南飞没法子，同张斌点下头，任随在她后面。三宝用钥匙打开大门，不见牛鑫的身影，却看见一个娇艳的女孩子弄粉调脂，仿佛没见着似的，自顾收拾要带的东西。那女子也不惧怕，放下手里的镜子，摆弄枝首过来，上下打量三宝，作状一幅看不起人的脸相，拖长腔说，啊，你就是没落皇帝多少代的公主格格？！啧啧，不就跟常人一样有鼻子有眼睛？！
三宝一反常态没有火爆，淡淡说，你告诉你的野老公，说，我回来取几件衣服的。那女子不答她的话，走到南飞面前，拿来买驴子的眼光挑衅说，可惜可惜，这靓的公子想当附马，竟收了这嘎鞑子破烂的。三宝看不得女子撩自己喜爱的人，走到那女子面前，扯起她的领扣子，狠狠打了那女子一上勾拳，声色俱厉说，高丽棒子大裤裆，辣椒面子狗肉汤。今儿个叫你这大裤裆喝个够！
南飞没想到三宝会练家子功夫，动作是一气呵成，又见那女子吃了狗吃屎，嘴里说，有话好好说，干么动拳动脚的？就去拉那女子，还不知怎么回事，右脑勺就挨了一拳，重重倒在一旁，耳闻三宝惊心动魄啊一声，好你个没有用的废物太监，搞不了女人，拿无辜的男人撒什么气？这野女人欠凑，是我打的，你有本事冲着我来！他才知道牛鑫并没有出去，自儿个莫名其妙挨了这一拳，对已把他搂在怀里的三宝说，还好，皮都没有碰破。
傻儿子！三宝噙了泪嗔道，扶起他，走到牛鑫面前，平静地说，谁对谁错，前后的过程你都听见了的，我不想再辩。只是告诉你，我的南南挨了你这一拳，算是扯平我欠你债。若是他在鲅鱼圈再也有什么散失，这些账都会记在你牛鑫身上。说吧，连清好了的衣服也没有拿，搀着南飞走了出来。
在三宝的坚持下，他俩在医院检查一番，直到医生保证南飞没有脑振荡，才回到家做晚饭。饭桌上，南飞欲言犹止，三宝像是他肚里的蛔虫，说，想憋憋不住是不？你不看他是废人，那玩意不中用，他少不了女人！南飞嘿嘿地笑，说，真天下的稀罕事！三宝只往碗里挟菜，哼哼说，千奇百怪，不奇自败。过去宫里的太监公公能娶好几房媳妇，国外兴同性恋，他养女人就奇怪不起来。
南飞见他说开了，索性说开，就说，我也没想到你会武功，也没那必要往死里打！哪知三宝戳了他的额头，怜惜说，亏你是深圳来的，这点黑道都不知。我今日是有意让你背这一拳的，防止他日后小人之心收拾你。至于说到武功，咱皇族后裔女子的遗传，不仅承闺刺绣，也会武文弄墨。南飞半信半疑，说，我懂了，只是他不至于黑到这田地吗？
三宝催促他快吃饭，说，你比得上钟汝旭吗？他不照样在鲅鱼圈挨过打！南飞瞪了眼珠，说，也是犯了花案子？三宝嗯了一声说，一个同他同居同工作五年的女子，先谎人说与老婆离婚再同女子结婚，婚没有离成，就在这女子身怀好几个月之际，他老婆一状告到省计生办，他怕罚款，硬是将那肚里的婴儿引了产。那女子家里岂能饶他……罪有应得！南飞垂下头，不免猩猩相惜，想到深圳那个“三宝”，身子忍俊不禁抖几抖，撇下碗回了书房，闷气打开电脑，上网读起香港的《明报》。
三宝收拾好锅碗，正欲脱衣洗澡，听到电话铃响，过来接了，一会到书房说，钟总来的，哼，叫张斌小老头做我们的保镖，讨人嫌！要我告诉他明日会合的时间不？南飞头也未抬，说，不用，想必他已接到通知。时间嘛，我们的车顺道接他。你这一说还提醒了我，我打电话给刘总，叫他明日派车。说罢正欲站起来，却被三宝按下，说，你不要难为刘总了，他都是泥菩萨过河，出出进进都是租的士。南飞这才瞅向她，说，吊起咸鱼吃白饭，有车不用花冤枉钱，不浪费的？三宝不屑一顾，说，澳迪是钟总的专门“炮”房车。租的士去趟大连沈阳只要五、六百，对你们钟总是九牛一毛。南飞没听出她话里含了更深的含意，只是心疼地摇头说，总公司一年一个亿的纯利，把一个子看得像金贵。而这亏损企业却不心疼，怪事，比怪坡还要怪！都这般还得了？
要不怎能么叫下岗企业呢？瞎子打婆娘，打一下算一下！三宝一幅见多子的相，说，你也不要心疼，租的士的只有他一个，付总以下的，当然包括你，来去都坐我俩的媒人。南飞这才放下脸说，灰狗？三宝把手伸进他颈子里，说，乖儿子贼了一次！南飞见她又动手脚，忙推开她，说，别，别……快给小老头打电话，预约明日起启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