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十几个火把将整个谷场都照亮了。
众人听到许凌的声音，哭声一下子止住了，站在许凌面前的人自动给他让出来一条路。
许凌的目光穿过众人给他让出来的一条道，正好看到了中间的老祭司和身上缠着重重纱布的吴景明，还有地上躺着的一地尸体。
还没等许凌具体看清楚是多少人，身边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嘉言？嘉行？”
吴嘉思疯了一样地冲进人群里，抱着其中两具年轻却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以后，一下子痛哭了出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就是跟公子出去了下午，你们怎么就都死了呢？”
吴景明的左手缠着布条挂在胸前，看到吴嘉思痛苦的模样，仰起头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老祭司的模样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站在原地拄着拐杖都颤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倒了似的。
许凌这时候才走到他们身边，看清楚了那边的情况，一共死了十四人，年轻的有一直跟在吴景明身边的那两个猎人吴嘉言吴嘉行，大部分死的都是中年男子，还有两个女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凌脸色凝重，他最担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了。
老祭司这才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声音痛苦又愤怒道：“公子您下午走了一个时辰以后，虎狼寨的人就找上门来了，他们足足带了一两百号的人，手里全是锋利的长刀短剑，咱们寨子里兵器根本不够，哪里抗衡得了虎狼寨的人，就被他们抢走了大部分的粮食，粮食可是我们吴杨寨的命脉啊！他们几个拼了命想留住粮食，却被那些畜生直接给杀了。”
说道这里，老祭司早已经泣不成声。
那些混蛋！
许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愠怒的神色，他们这是一贯的土匪作风，对付像吴杨寨这样的弱小势力，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他们有绝对的实力优势，却要用极端的办法把吴杨寨的人折磨致死。
许凌深深皱起了眉头，他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越来越棘手了。
他们就算练成了鸳鸯阵，但现在兵器还是个没影儿的事情，没有兵器怎么跟他们打？
这个被许凌下意识忽略的虎狼寨终于露出了他狡诈卑劣的面目。
今天他们是来抢走了吴杨寨的粮食，如果他们明天接着来怎么办？
他们有绝对的战力优势，现在却要像猫捉老鼠一样折磨吴杨寨的族人。
即使之前说了要在宋玉和卓紫蓝成亲那天灭掉吴杨寨，但是谁都没保证在这之前让吴杨寨安安心心地等死。
那些土匪就像一群狼，要把猎物折磨得精疲力尽才会最终发起进攻。
许凌望着四周陷入巨大悲伤和恐惧的族人，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如果他们明天再来怎么办？再抢走吴杨寨里目前仅剩的兵器怎么办？再烧了所有的房子怎么办？”
所有的问题在许凌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现在他才承认自己确实是完全低估了那些土匪的能力，把问题想得简单了一点。
“吴杨寨还剩下多少粮食？”许凌忽然问道。
“加上我们常年储存在后山上的那些应急的粮食，要供养四百人生存，顶多能坚持三天。”老祭司如实回答。
为今之计，只有放弃吴杨寨这块地盘了。
整个吴杨寨的面积是很大的，即使他们的房屋建造得相对密集一些，但是依然超过方圆半里。
如果放弃这里的话，虎狼寨的人没理由会放过这一块到手的肥肉，必定会派大量的人手占据吴杨寨，把这里变成他们另外一个据点。
可是不这么做的话，能有什么办法？
许凌环视四周，朗声道：“各位，死者安息，生者节哀，虎狼寨绝对不会只来这一次，接下来的七天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们没有其他对策的话，我们所有人迟早要被拖死在这个寨子里。”
其他人都迷茫地望向许凌，不知道许凌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是老祭司明显懂了，他苍老的身体猛地一颤，双腿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
“祭司！祭司！您怎么了？”
离得最近的吴景明连忙伸出手去扶，可是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只抓住了老祭司的衣服，却没有扶住他。
许凌叹了口气，但还是选择继续说道：“我的办法固然有用，但是前提是我们至少得坚持到吴泰他们把武器运回来的那一天，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吴景明好不容易才和其他人一起把老祭司扶起来，问道：“公子，您有什么办法吗？”
他知道自己脑子转得不快，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许凌的身上。
“所有人全都撤出吴杨寨。”许凌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的计划。
话音刚落，整个吴杨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声音一下子躁动了起来。
“公子，这怎么可以？寨子是我们世世代代生存的地方，怎么能放弃呢？”
“是啊，我们愿意誓死守护吴杨寨。”
“公子，我们就算死也要保住吴杨寨。”
因为许凌这两天做的事情，他已经在他们心中提升到了极高的地位，所以即使许凌提出这样的计划，也没人直接反驳他。
但是没人同意撤离吴杨寨。
部族就是这样，世代生存在一个地方，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长久以来形成了这样的思想，即使祭司也很难改变。
许凌突然吼道：“你们自己想死，可以！拿上寨子里仅剩的兵器，去虎狼寨跟他们拼命啊！可是你们有没有为其他人想过？你们有没有为你们的家人想过？几岁十几岁的小孩儿，原本有希望远离这样的痛苦，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却被你们这种腐朽的领地观念被生生拖进了地狱！人全死了，一个破寨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被虎狼寨的那帮畜生给玷污？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觉得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你们的先辈建立了这样一个族群是为了让你们守住这几根木头几块地吗？血脉断绝了，你们的族群就永远不存在了！”
他的声音狂躁激动，所有人从来都没有见过许凌这个样子，吵闹声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呆呆地注视着许凌的愤怒的模样，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整个吴杨寨。
火把上面的火苗勃勃跳动，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众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是啊，我们全死了，吴杨寨就真的没了，那即使拼了命保下来的寨子还有什么用？
许凌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神里带着莫名的情绪扫视着众人，他真的很生气，厌烦这种害人的领地观念，但是现在他又不可能安心地抛弃他们不管。
那些几岁的小孩儿混杂在人群中，好奇地望向他的眼神真的让他离不开。
很多女人听到许凌的话，想到以后可能会遭遇的悲惨境遇，不禁抱着自己的孩子痛哭了起来。
他们只是小人物，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别人让他们死，他们也说不出反抗的话。
可是许凌却不想让他们死。
也许这就是许凌会被别的修士耻笑的可笑怜悯心。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感受到了世界上的人情冷暖，却依然还是那个小时候喜欢助人为乐，心怀正义感的孩子。
即使到了这个世界，许凌依然只想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他不想被这个冰冷的修真世界所同化。
不去努力，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
这时候老祭司忽然发出了虚弱却坚定的声音：“离开吴杨寨吧。”
“祭司……”吴景明下意识地叫道。
“都别再说了。”老祭司努力挣开了吴景明的搀扶，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稳，“一切全都听从许公子的安排。”
许凌默默地看着老祭司单薄的身影，看到了他从几天前的身体健朗到如今的风烛残年，可想而知这个老人心里到底担负了怎样的煎熬，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再出声。
从许凌再到老祭司，没有人会不清楚他们为这个寨子付出的努力。
如果不是在绝境之下，谁会想死呢？
直到这个时候，许凌才重新说道：“吴景明找几个人尽早把死去的人安葬，让他们早日安息，其他人全部回去收拾，只带最重要的东西，一个半时辰以后就走。”
他这次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没有人再反驳他，一个个默默地离开谷场，回到自己屋子里整理东西。
吴景明留住了吴嘉思和吴心远，还有十几个中年人，一起背起尸体从南边的小门出去，上了后山。
许凌也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帮忙，他只有一把刀和一个包裹，没什么东西要收拾。
他们身上随身带着驱虫的香囊，一路上也没怎么遇上蚊虫的干扰。
没多久，十几人就到了后山上一处比较开阔的地方，他们没有打火把，全都是借助这微弱的月光，也不用担心被虎狼寨监视的人看到。
等他们到了那边的时候，许凌才注意到地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坟包和墓碑。
所有人一言不发地把尸体小心放到一边，开始给他们挖坑，一共十四个，挖了整整半个时辰，然后又把所有的尸体按照年龄的顺序依次埋入坑中，捧出一个个小小的坟包。
他们站在十四个坟头前，右手握成拳放到心口，站在最前面的吴景明说道：“兄弟们，伯伯婶婶们，我吴景明和其他所有的族人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他的声音很低，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仇恨和愤怒。
但这次他没有冲动。
许凌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吴景明的肩膀：“我会帮你们，让你们亲手为这些人报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