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进站了,速度慢了许多,姚尧正做着重大抉择,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下那个女孩儿,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直面眼前的庞然大物。他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还是个不怎么运动的宅男,平日里为人比较低调,多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虽然有时候看到很多新闻也会嫉恶如仇,但大都保持在愤青水平,老人摔倒了他也会扶,只是一定要找个见证人,遇到小偷也会愤愤不平,不过多数时候只是哀叹人心不古,人人都有英雄梦,然而我们不是超人,所以也就没了超人。
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救下那个女孩儿,只是脚下一直在犹豫,人之常情,毕竟非亲非故,此时连自己都在劫难逃,没有立刻逃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女孩儿的摆动越来越无力,哭声也变成了哼哼声,姚尧撇过头去,一咬牙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这辈子没当过什么英雄,妈的,拼了。
他猛吸一口气,再没过多思考,脑子一热,脚上发力就冲了出去。
“嘿,傻大个。”
他挑衅的喊着,然后一个箭步跳了起来,想拽下空中的女孩儿,只是手刚触到女孩儿的腿,一根棒子已经呼啸着横扫过来,此时身在半空,再想躲避已全无可能,肚子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就像被车撞过一样,整个人倒飞出去。疼,剧烈的疼,姚尧终于知道什么叫痛入骨髓,感觉仿佛就要死了,不过幸运的是借着飞出的力,小女孩儿被他拽了过来,此时正跌坐在他的怀里,他心满意足的笑了,就像比赛的胜利者一样。
“跑。”他艰难的喊了一句,然后嗓子里又咳出一些东西,女孩儿被突如其来的事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机械式的哭着,看到迎面走来的大个子,哭得更厉害了。姚尧勉强撑着坐起来,他把惊慌失措的女孩儿拉到身后,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女孩儿似乎也有些担心他的伤势,见他疼的呲牙咧嘴,好容易缓下来,又扁着嘴落泪了。
姚尧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还没开口,又是一棒子落下来,他急急转身护住女孩儿,背上硬生生吃了一下,那力道恍如气压重锤,一个趔趄,他与女孩儿一起扑了出去,摔的人仰马翻,还不及喊叫,又是一棒子,姚尧避无可避,堪堪用手挡在前面,啪的一下,棍子应声而断,一截重重的弹飞到窗户上,邦啷啷落地,又跳了好远。
姚尧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晕了过去,他感觉一只胳膊抬不起来,似乎断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另一只手拽着女孩儿,起身就跑,迎面向大个子撞去,手上狠狠的一甩,喊叫着,“跑,快跑。”女孩儿似是很听话,磕磕绊绊的从大个子一侧挤了过去,姚尧勉强一笑,脚下没停,眼看贴上对方手臂的时候,一矮身,连滚带爬的从胯下钻了过去,如此还不放心,又滚了很远。一切来得都很突然,然而意外亦是突然到来,姚尧缓了口气,感觉全身都散架了,仰头躺着,向身旁的女孩儿挤出一个勉强看起来不是那么痛苦的笑容,只是一刹那,面上僵住了,从头凉到尾。
斜上方不远处,一个女人吊在那里,泛黄的睡衣透着死色,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的渗人,手脚无力的垂着,自下而上隐约能看到发间露出的一双眼,几乎鼓出来,白多黑少的眼球冷冷的瞪着,隐隐还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哭声,悲切而凄厉,女孩儿回头时也看到了,吓得尖叫起来。
姚尧再没力气了,他歉意的看了女孩儿一眼,都结束了,这时报站声响起,门开了,然而他已经看到大个子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把不知哪里来的菜刀,刀面与他的脸一般,污秽不堪。他示意女孩儿快跑,自己也挣扎的爬起来,勉强还能动的那条胳膊大力一楼,抱着女孩儿翻身滚了出去,跌出好远,才又重重撞到站台的柱子上。
车开走了,姚尧吁出一口气,背上有大片血渗出来,他欣慰的笑了,没觉得自己是英雄,只是出于舐犊情深的本能,慢慢的眼睛开始模糊,然后晕了过去。女孩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愣在那里,此时整个站台没有一丝声响,静的有些耸人。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用力摇着地上的男人,没有回应,手上、身上沾了很多血,她哭得很厉害,摇着摇着渐渐没音了。
女孩儿茫然的看着周围,像是走失了的小鹿,孤独的守在那里,渐渐地脸上的泪干了,她愣愣的站起来,向楼上走去。
二楼还是一副破败的样子,就像垃圾处理厂,女孩儿拾阶而上,眼中的倔强使她看起来有些逾越这个年龄的成熟,她此时无比镇定,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即便即将融入黑暗,她没有丝毫退意。
女孩儿走进他们曾经躲避的奶茶店,这次没有停留,翻箱倒柜的找了几瓶矿泉水,用一根绳子拴在一起,然后又进了女装店,捡了几件较为干净的棉质T恤,又用一条纱裙将它们兜在一起,背上身后走了出来。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向更深更幽暗的甬道走去。
姚尧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猛地惊醒,然后是火烧一样,似乎全身骨骼都断了,疼得雌牙咧嘴。他有些迷糊,试着动了动,手臂上像坠了千斤重物,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胸口、腹部疼得要命,他一下省得了,自己好像背上挨了一刀,他焦急的左右看看。
柔弱的光线下一张俏皮的脸附身正看着他,脸上挂着污渍,眼中噙着泪花,时不时地用小拳头蹭一蹭,立刻成了花脸,见他醒来,那愁容不展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她甚至又喜极而泣,然后慌乱的拿了一瓶水想喂给他。
他抬头喝了口,却咽不下去,好似岔气一般,咳嗽着吐了满头满脸,女孩儿惊慌失措的扶着他,他摇摇头表示不碍事。稍稍坐起来一些,他看到自己光着上身似乎缠着绷带,横七竖八的,看起来像是身上挂满衣服袖子,他不禁笑了,“你做的?”
女孩儿点点头,又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男人由心的说了句,谢谢。
他又躺下去,坐着实在太累了,甚至他就想这么躺着不再睁眼,他知道自己的状况,胳膊断了,背上挨了一刀,胸腹憋涨的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内脏受损,更要命的是他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他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会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奇怪的是,他反倒没有害怕,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没做,有些遗憾,不过当他看到小女孩儿乖巧的蹲在那里,时不时的帮他处理下伤口,他倒也欣慰了,呵呵,当英雄的感觉,挺好。
他渐渐的又有些困了,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过他似乎听到一些响动,那趟车大概又来了,他倒有点担心起来,那个女孩儿之后怎么办,她能照顾自己么?他又不安的睁开眼,想和女孩儿谈谈,然而却没有看到女孩儿的身影,接着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唧唧唧唧”的像是受惊的猴子。
那声音很渗人,姚尧心里一窒,艰难的爬起来,丫头不会出事了吧?顺着站台一路看去,在楼梯的拐角处,一个黑不溜秋的怪东西正呲牙咧嘴的叫着,叫不了几下又蜷缩在墙角,发出一长串委屈的嗷嗷声。女孩正站在它的面前,叉着腰,好像在呵斥着什么,看不到表情,不过姚尧心里一紧,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一定发生了什么,那个女孩儿怎么会和那个鬼东西在一起,而且似乎早就相识。
他还没有深想,车到站了,一声凄厉的哭喊,一个白影穿了出来,是那个女人,漂浮的走了过去,与那个鬼东西抱成一团。姚尧感到脑子乱哄哄的,女孩儿急急的向他走来,他想问些什么,只是话未出口,已经被女孩儿从后面抱起来,拖着往前走。
车厢门开了,一个肥壮的大个子挤了出来,女孩儿避开了,从另一个门将男人拖进去,然后站在那里看着男人,看着看着就流泪了,女孩儿还是那副倔强的样子,咬着下唇,诀别似得笑了笑,往男人手里塞了个东西,扭身离开了,门随即关上。
姚尧茫然的低头看看,手里好像是个扣子,指甲盖儿大小,他看着合上的门立时想到了什么,于是猛地扑到门前敲打着,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女孩儿正被那个大个子提起来,就像提着洋娃娃。
远远地,女孩儿似乎苦涩的笑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车渐行渐远,很快驶入黑暗,他颓然跌坐在地上,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失落、无助过,他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是个白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忽的,一些东西出现在脑子里:一篇小孩儿失足掉下地铁被压的新闻报道,半则寻人启事,大个子腰上的两个玩具,女孩儿头上的伤疤,渐渐出现一张四口之家的照片,脾气暴躁、重男轻女的酒鬼父亲,生性懦弱、不敢言语的农村母亲,常常挨打、让父亲看不顺眼的姐姐,以及娇生惯养的弟弟,一个悲剧诞生了。
一刹那他似乎明白一件事,弟弟是意外失足的么?
车厢内一阵大亮,白光闪过,车停了下来,随着门向两侧划开,姚尧没站稳,跌了出去,引来许多欢声笑语。
他抬头看看,人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