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已经恢复平静,海浪还是像平常一样拍打着岩石,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就像在述说一种千万年来的空虚寂寞。
丁丁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人也虚得要晕过去。
可她没有晕,因为她听到有人在远处的海滩边叹息:“好个木混蛋,想不到你也会使断水的绝技!”丁丁虽然看不清说话的人,但她当然听得出说这话的人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八刀断水。
然后丁丁又听到一个人在傻笑:“因为这三个月来我也常常在看着海发呆,甚至也看出了一点海的秘密。”
听到这个人的笑声,丁丁似乎还可以想象到这个人的表情,甚至还可以想象到这个人在摸鼻子。丁丁苍白的脸上也慢慢露出了笑意,看起来就像一朵白色的桃花在春天里绽放。
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女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由悲转喜呢?答案当然是她的心上人。当女人重新再见她的心上人,据说会有九千九百八十种爱的表达方式。其中有一种方式是最常见的,这种方式当然是拧着男人的耳朵。
为什么要拧着男人的耳朵?因为男人这种动物,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听话的动物,就算有时他表面看起来很听话,但实际上他的心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据说有句老话就是用来形容这些不听话的男人,这句老话当然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丁丁现在就拧着木混蛋的耳朵,她当然想让这个混蛋听到她的话,并且不要左耳进右耳出:“你个混蛋,臭混蛋,你知道刚才差点就吓死我了吗?”
无论哪个男人的耳朵被自己的女人拧着,通常都只有乖乖的认错的,木格子现在就在认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不能死,就算死了我也要回来找你的。”
“你这死鬼,看你胡说些什么!”丁丁放开拧着耳朵的手,轻轻的捶着木混蛋的胸膛,脸色忽然就红了起来。木格子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他也根本没有力气躲,他只在笑,傻笑。
“看你们这样卿卿我我的,我就算没死也会被你们肉麻死。”八刀断水在笑,满足的傻笑。
丁丁转过头,本想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却还是“蹼吱”一声笑了起来,道:“就是要肉麻死你!好好的人,搞成现在这样子,你满足啦?”
“是的,现在我满足了,”八刀断水在叹息道:“现在我好像开始有点明白逍遥子的意思了。”
木格子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八刀断水苦笑道:“他的意思应该是在告诉我,我们两个的决斗其实就是一个混蛋事,很混很混的混蛋事。”木格子没有再说什么,他在苦笑。
只是多年后有一次他去华山看逍遥子,逍遥子也是炒了鸡蛋饭,让他想起与八刀断水的比试。他就问逍遥子:“当时八刀断水的说法正不正确?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子的?”
没想到逍遥子神秘一笑后,忽然又大笑起来,道:“错了,错了。其实那天我刚好还没吃午饭,肚子饿得要命想炒个蛋饭吃,而他偏偏要我回答你们两个谁更快,我哪里知道啊,所以就那样敷衍他罢了。”
木格子知道逍遥子是那种大智若愚,扮猪食虎的人,所以就没有再考究这件事。这当然是后话,咱就先不提。
话说八刀断水见木混蛋不说话,就接着道:“不过就算是混蛋事,今生能有机会与木大侠这样过招,实在是过瘾,我何苦这一生算没有白活了。”
木格子侧过头看着八刀断水:“前辈你的名字叫何苦?”
“是的,我的名字一直都叫何苦,只是江湖中的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名,都一直在叫我八刀断水。”何苦在苦笑:“你是不是想不到我会有这样凄凉的名字?”
木格子当然想不到,像八刀断水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着如此凄凉的名字呢?虽然名字可能都是父母帮忙取的,但又有哪个父母会给自己的儿子取这样的名字?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就过得比别人都要苦难呢?
木格子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他突然听到一个人拍着手掌走了过来,这个人在用一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声音冷冷道:“这个名字很适合你,至少现在很适合你。”
当何苦看到这个人,脸色刹那间变成死人般苍白,惊讶道:“庄弱你。。。”
来人当然是庄弱,但这时的庄弱已经不是那个对他惶恐不安的庄弱,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庄弱。庄弱在笑,笑得那么释怀:“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何苦没有否定,这当然是他的疑问。
“其实我是跟着你一起来的,只不过我躲在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地方。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会等一个机会,像今天这样美好的机会。”庄弱还在笑,问道:“你们现在是不是很佩服我的耐性?”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现在他们显然是那对相争的鹬蚌,庄弱无疑就是那渔翁,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庄弱似乎对自己的耐性也很满意,他缓缓伸出他保养得很好的手,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欣赏起自己的手,他看得那么痴迷,就好像在回味这双手曾经割掉过多少好汉的头颅,脱掉过多少女孩子的衣服。
海浪还在不断的涌上沙滩,甚至淌上庄弱的脚。不知是冷冷的海水把他回过神了,还是他欣赏回味够了,庄弱轻轻的拔出剑,慢慢走向木格子他们,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容。
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刺向木格子的时候,木混蛋竟然在叹息:“你应该早点动手的。”
“现在也不迟,就算再等一两个时辰也不会迟。”庄弱还在笑,他当然知道就算再过一两个时辰木格子他们也没有力气动弹。就算他的武功被废,要杀这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想到木格子却还在叹息:“你太自信了,你为什么不看看你的后面呢?”
庄弱当然没有回头,他当然知道这是木混蛋的鬼话,他当然知道自己背后不但没有人,连个鬼影也不会有。听到大名鼎鼎的木混蛋在临死前,竟然还会说这种唬人的鬼话,他甚至想大笑几声。
但他没有笑得起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竟然也有一个人在叹息:“这个大混蛋虽然经常说话做事都很混蛋,但他很少会说鬼话唬人的,你以后一定要记住了。”
庄弱不知自己是怎样转过身的,但当他转身后就看到一个长得高大结实虎虎生威且脸面黝黑的男人。这个男人拿着把剑在对着自己笑,笑得那么深不可测。
庄弱当然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他在问:“你是什么人?”
这个人竟然还在叹息:“我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跑船的,一个生意人,但我的朋友总喜欢叫我杨混蛋,唉,说起混蛋,我最多就算是个小混蛋,你知道为什么吗?”
庄弱不知道,他在等这个自称小混蛋的人说下去。
“因为我在那个大混蛋朋友的面前,永远只能算是一个小混蛋。”这个自称杨混蛋的人在问他:“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活得很悲哀?”
庄弱没有回答他是否悲哀,却黯然道:“你那个大混蛋朋友是不是姓木?”那个自称杨混蛋的人悠悠道:“好像是的。”
庄弱的剑已经掉在地上,他现在当然猜到自称小混蛋的人是木格子的朋友杨起帆了,他当然也知道杨起帆是武林中少有的剑手,若是在他没被废掉武功前,当然还有机会。但现在,他只有叹息道:“原来是杨起帆杨大侠,唉,看来我确实是迟了。”
杨起帆似乎连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挥了挥手道:“我的船上已经没有棺材,你走吧。”
庄弱本来像死人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他走得很快,生怕杨起帆会随时改变主意。他很快就爬上那条何苦开来的船,很快就驶离岸边,驶向无边的大海。
杨起帆看了看何苦,又看了看木格子和丁丁,叹息道:“看你们躺得这么舒服,本不想打扰你们的,只可惜风暴很快就要来了。”
现在还是风和日丽,风暴真的就要来了吗?
木格子现在半躺在一张很舒服的沙发上,静静的看着杨起帆,突然道:“你这个小混蛋果然是一个了不起的水手,你说风暴会来,还真的来了。”
杨起帆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朗声道:“经常在海上跑的人,如果不懂观察天上的风云幻变,那还会有命做混蛋?”
杨起帆回头看着木混蛋,叹息道:“我发觉你也很适合做水手。”
“哦,什么意思呢?”
“因为你小子的运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得多。”
木格子看着杨起帆和水手们,苦笑道:“其实你们是经过这里来躲避风暴的?”
事实显然是这样的,屋里的十多个水手也静静的看着木格子,看着这个江湖盛传的木混蛋,运气好得离谱的木混蛋。
杨起帆却转过身,看着窗外海浪滔天,忽然唱起一首水手歌曲,雄壮得有点凄凉的水手歌曲:
“男人若是石,
女人就是水,
水滴石穿,
君可知温柔乡是英雄冢?
日行千百里,
欺山莫欺水,
古往今来,
君可见滔滔浪去几人回?
风来浪去人始晓,
温柔不住住何乡?”
每个水手都唱得很投入也很动情,因为这首凄凉的水手歌真是他们真实的写照,甚至是灵魂深处悲哀的写照。但当大家看到丁丁姑娘把饭菜端上来时,每个人却呆住了。
无论是谁,当看到盘子里碗里都是钉子,都难免会被惊呆的。偏偏我们的木混蛋在大笑,笑声中似乎既有苦也有乐。
“木大混蛋,为什么这个姑娘要把饭菜都做成钉子的模样?”杨起帆在问木格子。
“因为她是丁丁姑娘。”
“钉子的钉?”
“甲乙丙丁的丁。”
“名字叫丁丁的,就要把饭菜做成钉子的模样?”
“呵呵,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的脑袋刚刚是不是被门夹了?我当然叫杨起帆。”
“叫杨起帆的就要当跑船的啊?踢你脑袋的驴是不是只母的?”
屋子里立时传出一阵阵欢笑,水手们爽朗的欢笑,甚至连杨起帆也笑了。
名字叫丁丁的女人,在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当然不会都喜欢把饭菜做成钉子的模样。就好像名字叫杨起帆的人当然也会有很多,当然也不会都是跑船的。但我们这个丁丁姑娘,偏偏就是一个喜欢把饭菜都做成钉子的人,而我们这个杨起帆先生偏偏就是个跑船的。
所以这个木混蛋的话虽然很混蛋,但仍然还是说得通的。况且如果一个人能将一个道理用一句话就说明白,谁又会太在意这句话是不是很混蛋?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些很混蛋的事情,如果有人在你过得很混蛋很糟糕的时候,跟你说些很混蛋的笑话让你开心起来,那总是会令人好过点的。
只可惜现在没有人给庄弱讲这样的笑话,就算有人讲,恐怕世上也没有什么笑话能让他开心得起来。
庄弱现在紧紧的抱着一块船板,在翻滚的海浪里飘着。当一个十几丈高的巨浪向他盖过来的时侯,他已不再害怕,甚至还伸出他保养得很好的右手,满意的笑了:“宫主说得没错!我是天下最靓仔的男人,特别是我的。。。”
他没有说完他想说的话,以后他也不会有机会说。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不管这个死人在生前是不是天下最靓仔的男人,也是一样不会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