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连这些都让你带来了？哎呦，你闻闻这味道，真是太地道了。”
智贤怒视着妈妈。太虚伪了，不就是两瓶芝麻油嘛，至于这么夸张吗?
“看来今天得拌些凉菜了，你爸爸一定高兴。”
“……”
“不行！我这就打个电话给你爸爸，他肯定会高兴得一蹦三丈高。还有别的吗？连箱葡萄都没带啊？这太不像话了吧。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妈妈一脸不可理解的神情，智贤继续怒视着妈妈。
“我再也不去那个鬼地方了，我要在公司上班！”
“你这突然又犯起什么病来了？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呢。”
“那种日子有多难过你们想过没有？公鸡还没叫就要去地里干活儿，没有比那日子再难过的了。”
“妈妈当然早就预料到了，我们也不愿意让你这样呀。把个二十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宝贝女儿，一下子扔到乡下种地，哪个父母能不担心？不过你想想呀，两年之后你存折上的数字，不知要翻多少倍呢，跟在公司上班的薪水能比吗？！就算你一分钱不花全部存上也没法跟这个比啊。”
“那么贪那钱，你们倒是自己去种地呀。”
“哎呦，我倒是巴不得能那样呢。可是你爷爷已经把话撂下了，将来要继承这葡萄园的人是你，所以必须得你去！”
“好啊。那你现在如愿以偿了吧？”
“我怎么如愿以偿啊？”
“你看看我这脸，你倒是看看呀。满脸都是雀斑、黑痣的。整天在地里晒着，能不这样吗？”
“别急呀，做做面膜不就行了嘛？听说土豆对晒伤的皮肤有好处，我给你敷个土豆面膜吧。”
“晒伤？敷土豆？妈，你明知道我是说想在首尔找工作。”
“好好好，黄瓜面膜也不赖呢。现在正是盛产黄瓜的时候，黄瓜新鲜得很呢。对了，千万不能切成片直接用，要先削皮，然后和面粉和在一起再用，据说那样效果才会更好。每天敷上一次，一直到你回金川。还有啦，妈妈再给你买些高档化妆品哦。”
“妈，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干吗拿什么土豆黄瓜的故意来气我啊。”智贤气得直跺脚。
“我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反正你妈妈我宁死也不会放弃那葡萄园！”妈妈有点歇斯底里，母爱荡然无存，脸上只写着欲望和愤怒。
“你看看咱家现在这穷酸样儿。妈妈也想像别人那样享受一下拥有土地的滋味儿，也巴不得能给国家交一次地税。你想想看啊，两年之后你就能成为百万富翁了。对了，你不是说过想开个首饰店吗？到时候你想开什么就能开什么。”
“那是初中时候的事儿啦，我早就没兴趣了。”
“那干别的也行啊。随便你啊。”
“别的我也没兴趣。”
“那你就什么都别干，那笔钱足够你一辈子享受的。”妈妈女高音般，慷慨激昂地演说着。
“我说我要找工作！倒霉的种地，我再也不想干了。”智贤愤怒地吼着。
妈妈却突然板起了面孔，平静地对智贤说：“这可是一笔巨额资产。你实话跟妈妈说，真的一点都不眼馋？真是这样，你简直可以出家去喜马拉雅山了。”
“老实说，妈妈，我的确有点眼馋，但是我实在干不了种地这差事。”
这么大个葡萄园，谁能不眼馋？何况是白给的，只要付出两年。智贤什么都明白，只是种地的日子让她觉得忍无可忍！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要是不肯去种地，就别想拿到这葡萄园。”
“所以我说让你们去啊。”
“你爷爷没说让我们去啊。不就是两年嘛，等葡萄园到手了，你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了。”妈妈继续声嘶力竭地喊着。
“得到这葡萄园，是妈妈我最大的愿望，你就不能满足一次吗？”语气虽然软下来了，但妈妈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智贤瞪着妈妈，表情里写满了无可奈何。
“你不知道啊，其实妈妈比你还难过呢。看我们宝贝闺女这皮肤都被毁成啥样了？脸蛋瘦得只剩一半大了。不用看就知道有多辛苦。”
“哼，我瘦了至少五六斤呢。每天从太阳一升起来就开始干活，一直到太阳下山才能回家。”
“哎呦喂，看看你这指甲，都成什么样了，关节也肿了……”
“妈，你是故意在气我吧？”
“我气你干吗？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有多心疼你呢。”
“那么心疼那你就亲自去种地好了。和爸爸手牵着手，去帮我种葡萄啊。”
“那智赫怎么办呢？他现在正是高三呢，把他一个人扔家里哪成？”
“咻，我真是要疯了。”
智贤嚯地站了起来，冲到冰箱前，拿出冰水桶，一股脑地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爷爷答应说要在房间里修个厕所，可到现在连个瓦片都没见到呢。你能想象我是怎样洗澡的吗？我只能用院子里的自来水管随便冲一下。辛辛苦苦干一天，大汗淋漓的，连个澡都洗不了，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身。就这样，爷爷还嫌我用水用得多呢。”
“哎呀，大热天的，不洗澡怎么能过？”
“说的就是嘛。我可是个女孩子啊，隐私的部位需要清洁。你知道我是怎么洗它们的吗？只能接点水拎进屋，然后凑合着擦一擦，连热水都没有。我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的天啊。”妈妈的脸上写满了怜惜。
“我每次拎着水桶回到屋里，简直是无语透了。还有，我下周就要来例假了。妈你也知道，我每次来例假都是肚子疼得生不如死。跟爷爷还有那干活的家伙混在一起，有多不方便。他们都是男的啊。”
听智贤这么一说，妈妈也有些难堪了。
“这老头到底为什么这样？至少也得在房间里盖个能洗洗澡的地方再叫你过去吧。唉，也难怪，他一辈子都没娶过媳妇，什么都不懂。”
“我自从去了金川，一次澡都没好好洗过。虽然说节约用水是应该的，可连澡都不让洗，太过分了点吧？！”
眼看着智贤的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妈妈赶忙换上一副满脸歉意的神情，使劲地点头附和着智贤的话。
“好了好了，妈妈都知道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去就别再去了。”
这下轮到妈妈流泪了。不知是因为女儿去了乡下，却连个澡都不能洗，还是因为想到不得不放弃那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葡萄园，妈妈的脸上换成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唉，哪怕是只有一亿韩元呢……”
妈妈自言自语着。
“哪怕只有一亿，我也决不会让我的宝贝女儿去受这个罪……是妈妈太贪心了，对不起了。唉，我哪有什么当地主的命啊。”
妈妈把从乡下带来的油瓶放进冰箱，转身便进了屋里。
智贤突然间感到十分愧疚。若是无论自己怎样强调村里生活的辛苦，妈妈也会说“农村也是活人的地方”这种话，执意不让自己回来，那智贤也会不依不饶地和妈妈抗争到底。可是，这次妈妈却一脸难过的样子，说什么“不想去就不要去了”，这倒让智贤觉得有点对不起妈妈了。虽说自己并没有夸大其词地贬低村里的生活，可智贤还是觉得自己辜负了妈妈的期望，于是反倒开始难过起来。
“唉，不管了。反正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可是，若要立刻去向妈妈道歉，说愿意继续回去干农活吧，好像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说实话，明明不想去种地，不想这样虐待自己，可又觉得很对不起妈妈。智贤有些不知所措，越想越心烦。
“唉，说不定是妈妈为了让我妥协，故意做出那副可怜的样子给我看。只不过妈妈换了一种战术而已。”
智贤这样想着，心情稍有好转，转身回到了房间。
想着刚才跟妈妈的争吵，不一会儿智贤便进入了梦乡。一直到爸爸回来智贤才醒。正准备出去跟爸爸打个招呼，却听见妈妈开口了，说出的话完全出乎智贤的意料。
“我坚决不让她再回去了。要是个男孩儿也就罢了，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那样过日子？我都无法忍受一身臭汗，每天从早到晚挥汗如雨的，让智贤怎么受得了？那老头子肯定是故意折腾人。怎么能让智贤去那种连个澡都不能洗的地方住？”
“那不是因为他没结过婚，更没养过闺女嘛。”
“那也太过分了吧？你都不知道我看到智贤有多伤心。”妈妈的话音里满是难过。
“那她说不回去了？”
“是我说的，是我不让她再去了。”
“那葡萄园呢？放弃了？”
“只能这样看着它成泡影了呗。咱们家什么时候靠着地过过日子？那老头子纯属想耍弄人。要是真心想给，干脆利索给了就完了，干吗还非要提什么条件？你明天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干脆捐给国家算了。”
“要是真放弃这葡萄园，你还不得气疯了？”
“我还以为就算条件再怎么差，也得能凑合着过呢。可你看看这条件，能活人吗？居然连个澡都没地儿洗。不仅不能冲澡，更别说搓泥了，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身。就这样，老爷子还看不惯呢。”
“不至于吧？”
“智贤难道会撒谎吗？”
“她每天干活都干到大汗淋漓，这我倒是知道。不过真的连澡都洗不了？不至于吧？”
“男人们也就凑合了，把上衣一脱，用凉水一冲就行了，可智贤一个女孩子家可怎么办？院子里面只有一个池子，人家女孩子要是想洗洗隐私的部位，就只能把水桶再拎回屋里洗。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真拿妈妈没办法，怎么把这些都说给爸爸听？！”
智贤只觉得脸上像着了火，气呼呼地嘟囔着。
“唉，怎么会这样。”爸爸咂了咂嘴。
“你是想跟我对着干呢，是吧？怎么咂舌头？”
“不不不，我这是跟堂叔生气呢。”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再让智贤去了。什么葡萄园不葡萄园的，就当没这回事儿。”
“那你呢？真的能忘了？”
“当然。你想想看，那里又不是只有一个老头，还有一个干活的小伙子呢。我怎么能让智贤自己一个人跟男人们住一起？”
“那好吧，我随你。”
“那你明天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们，说智贤不再回去了。”
“行。对了，你去把智贤叫起来吧。”
“干什么啊？”
“想跟她聊一会儿天。”
“有什么可聊的？还是让她睡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一定把她累坏了，真是让我这个当妈的心疼死了。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好不容易回家来，就让她睡个够吧。”
刚得知这件事时，妈妈一直命令智贤坚持。见妈妈说不让自己回去了，又一脸难过地走进房间，智贤还以为妈妈仍旧是想让自己妥协，不过是换了一种战术。可没想到，这次妈妈是真的狠下了心，决定要放弃葡萄园。得知妈妈的真心，智贤反倒觉得很愧疚，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智贤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这可让我如何是好？”智贤陷入了苦恼的泥潭。
“难道我还是应该再回到那鬼地方？”
凌晨五点，智贤条件反射般地睁开了眼睛。看来身体里已经形成了金川生物钟，可仔细一想，在那里也只不过生活了十一天而已。智贤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起身走向客厅，打开了电视。可电视里也没什么可看的，无聊感便渐渐袭来。家人都还沉浸在睡梦中，智贤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好在屋里踱了一会儿步，又去米缸里盛了些米，准备煮饭。若是在金川，大概早就吃完早饭，到地里干活了。农村的日子，是智贤做梦都想逃脱的，可现在，安逸了反倒觉得有些空虚了。
虽说是回到了想念已久的家，可刚一回来就跟妈妈大吵了一架，爸爸下班回家也是沉默无语。就这么一个弟弟，因为是高三，放了学还要去补习班，十二点才能回家，一会儿就要去见周公了，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唉，真是无聊透了。
智贤见水槽里堆满了脏碗，便迷迷糊糊地把它们刷了。不过这并不是想帮妈妈，而是实在无事可做。眼看还有不少时间，智贤便学着泽基的样子，把从乡下带来的蔬菜与佐料一起拌了拌。不一会儿，电饭锅又滴滴地叫了起来，饭也好了。智贤拿出盛饭的勺子，翻了翻煮好的饭，正好妈妈也从屋里出来了。
“哎呀，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妈妈看见在厨房忙活的智贤，吓了一跳。
“五点。”智贤没好气地答道。
“怎么起这么早？辛苦了那么些天，还不趁着回家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
“你把这些碗全刷了？天啊，还拌了凉菜，也蒸了米饭？这太阳肯定是打西边出来的吧？”妈妈惊讶不已。
“反正也没事可做。”
“哎呀，几日不见，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这点算什么。”智贤不屑地说道。
爸爸这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公，你快来看呀。这大清早的，智贤居然把这些活全干了。”
妈妈迫不及待地向爸爸夸耀起智贤的劳动成果，爸爸也像是在迎合，连连地夸。可智贤却感到有些羞愧。这不算什么，对爸妈来说却是惊喜的事情。二十六岁的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帮父母干活了？
于是智贤便在“我们女儿终于长大了”之类的夸奖中，吃完了早饭。早饭过后，爸爸去上班，随后弟弟也去上学了。智贤打算在刷碗之前先喝杯咖啡，便打开炉子煮上了水，却见妈妈挎着包从屋子里出来。
“你要去哪里？”
“呃……”
“去哪里呀？我正要喝咖啡呢，要不要来一杯？”
“你自己喝吧，妈妈出去再喝。”
“你到底要去哪嘛？”
“那个，妈妈找到工作了。”
“工作”两个字一出，智贤便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来。
“工作？什么工作？在哪儿？干什么？”
不让女儿去上班的妈妈，倒给自己找了个工作，这叫什么事呀。
“倒也不是什么正经活儿。就在前面的超市当收银员。”
“去超市当收银员？”智贤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超市上班？”
“你急什么嘛。收银而已，又不是去搬货。这还是咱家楼上的大哥给介绍的呢。”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个。”
“还能是为什么？眼看着智赫都读高三了。”
“那跟这个有关系吗？”
“还得再给他报一个补习班呢。你知道最近这补习的课费有多贵吗？就凭你爸爸那点工资，根本没门儿。”
“我都没上过补习班，不也考上了大学？非得让智赫上那么多补习班吗？”
“现在和你上大学的时候不一样了呀，读高价补习班是必须的。就算上不了综合的，至少也要上个单科的。他自从上了补习班之后，成绩提高了许多呢。好不容易有些进步，离高考也没剩几天了，至少得把这几个月供完吧？妈妈五点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会顺便买些苹果和黄瓜，给你做面膜。哎呦呦，天哪，快看看我们女儿那好皮肤，都被毁成啥样了。”
妈妈说着，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智贤的脸。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一周以后吧。你都不知道那个工作有多抢手，这一空出来了，可有好多人盯着它呢。那我先走了。”妈妈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智贤的表情却有些苦涩。得知妈妈要去超市上班后，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爸爸妈妈把并不情愿的女儿送去乡下种地，他们自己却在家里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智贤对此感到十分委屈。可现在看到妈妈要去超市干活，智贤却又于心不忍，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着。
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智贤茫然若失地回到厨房刷了碗，自始至终都未露出一丝笑容。她又打算洗洗脏兮兮的抹布，走向了水池，却在这时泪如雨下。
“哭什么劲儿？我怎么突然关心起妈妈来了？”智贤自嘲着。
长这么大却从来没个正经样儿，一直游手好闲的，让父母操尽了心，怎么现在倒装起孝女来了？
“不就是收个银嘛，有什么累的？我还种过地呢。”
可眼泪却不听话，越涌越汹。
无论是为补贴生活，还是供养儿女，四处奔波的母亲比比皆是，可在智贤的眼里，全世界像是只有自己的妈妈在工作。智贤突然内疚不已。妈妈如此劳累，自己却虚度着光阴，连承担起生活费的能力都没有。
“这么轻松的工作，又委屈不了她，有什么可哭的？”
当初一听说爷爷要把葡萄园传给自己，智贤二话不说便下定决心去了乡下种地，可现在却又在对自己选择的事情怨气冲天。唉，智贤对自己失望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