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他涨红着脸狼狈地回来了。“哎”的一声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抽起来:“那些真的是鸡吗?”
一只公鸡啪嗒啪嗒地飞到石墙上得意洋洋地瞅着他。他满脸的杀气,死盯着那傲慢无礼的公鸡。在这酷日之下,折腾了三十分钟,却连一根鸡毛都没能碰到,也难怪他这么气急败坏。
“我们叫它们飞鸡。”
“飞鸡?”
“就是飞来飞去的鸡。”
“那不是野鸡?”
“所以我们一只都没能吃上。”
“早知道这样带着猎枪来好了!”他咬着牙小声地说了一句。用脚踩灭了烟头,握紧了拳头,关节直打响,“你不要拦我。”
“谁也没拦你。”
他解开了手表,脱下了衬衫,一把抓起西装裤的裤脚往袜子里塞了进去。然后捡起来井旁随便放着的脸盆。只穿着汗衫,一手拿着要扣住鸡的脸盆,一手拿着一根棍子,又开始去抓那些飞鸡了。
“啪嗒啪嗒”“喔喔喔”……安安静静的华安堂的夏日下午,充满了可怜的飞鸡们拼命的喊叫声。
一会儿是“咯噔咯噔”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哗啦啦地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看着那个男人的凶样,我就预感到了这次他肯定不会空手回来。即使转遍十多圈村里,肯定也会抓来一两只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背对着夕阳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头上还带着几根鸡毛,油亮油亮的黑皮鞋上也沾着鸡屎,但是稍微抬高的下巴仿佛一个凯旋将军,得意洋洋地砰地一下扔过来一个东西。
是一只已经被打死的公鸡,翅膀也断了,一条腿也折了。被打成这个样子,肉倒是应该蛮嫩的。
“成功了哦。”
“出去看看。”他用下巴示意。
“什么?”
“出去看看我的辉煌的业绩。”
哇,真了不起,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真是没想到。外院子里居然有五只鸡悲惨地被扔在那里。全都是垂死状态,奄奄一息的。
“真——是太——了不起了。”
“小菜一碟嘛。”他傲慢地笑了笑,“这些家伙们竟然敢逗我黄道圭。”
“就是嘛。”
“这些鸡脑袋不懂得什么是杀身成仁。”
“杀身成仁?”
“如果有一个家伙自告奋勇舍己救人的话,也不会有今天这样悲惨的大屠杀。”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觉得这些鸡肯定会死不瞑目的。”
“会吗?”
“死的时候肯定会臭骂你。骂你是个恶毒的家伙!”
平时就是抓不到这些鸡,只能看着流口水的我们,今天可要好好地庆祝庆祝。我叫那只顾看着快死的鸡而赞叹不绝的李鹤奶奶赶紧生火烧水。
“真是难得可以补补身子啦。”
“给那位先生做一只白斩鸡,剩下的就做乌鸡汤。长辈们肯定很喜欢的。”
“知道了。唉,老头子,别愣着站在那里,还不快去拔鸡毛。还要拿来一点漆树皮!”李鹤奶奶向柄泰爷爷大声喊着。
安城姨和柄泰爷爷把院子里的鸡装进一个袋子里,就往后院走去了。
“不过嘛。我为了抓那些家伙好像打破了一个缸。真不好意思啊。”这可不像平时的黄道圭,很谦卑地告白了自己的罪行。
“那你就得赔偿了哦。”
“一个缸多少钱?”
“十万三百韩元。”
“可能也没什么可惜的。我说是那个缸里的酱油,我看都臭了,黏糊糊的。”
三秒钟后,我的尖叫声惊动了全家。
“天啊!我的酱油!”
我蹲在缸的旁边一边用调羹把缸底剩下的最后一滴也小心地盛出来,一边不停地呜咽。鼻涕和泪水不停地淌了下来,我用袖口擦了擦鼻水。
闯出天大祸的黄道圭好像还是有点良心,他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这个是那么贵重的吗?”
“讨厌,给我滚开!”
“陈了八十年的话,早就该臭了。”
“你懂什么?呜呜呜。酱油怎么能臭呢?呜呜呜……”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泪水挡着视线,无法看清他的面孔,“你知道这个有多宝贵吗?呜呜呜。是八十年陈酿的酱油……呜呜呜……是我曾祖母腌制的……呜呜呜……”
“怎么说也只不过是酱油嘛。”
“妈的!你敢说‘只不过是’酱油!”我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气得我真想找个棍子像他乱打鸡群一样,狠狠地打他一顿。不!真想狠狠地乱咬他一通:“你知道这酱油有多宝贵吗?呜呜。这里放了一整块牛臀肉,呜呜……”
“啊,那我给你买一头牛不就行了吗?重新再腌制不就行了?”
“呜呜呜……里面还放了山胡萝卜、鲍鱼、海参等,是特制的酱油,你懂什么!”
“这些我给你买一大堆回来还不行吗?”
“而且还有十只野鸡,用最上等的大豆做的!现在想做都没法做的了!呜呜呜……奶奶也是那么爱惜的酱油。为什么偏偏砸了这个缸呢?呜呜呜……”
“喂,难道我是想砸的啊?就是那个该死的鸡总是激我,而且还跳到这个缸上面逗我,我就气得……”想方设法为自己辩护的黄道圭看到我没好气地瞪着他,就住嘴了。
“你气就用棍子狠狠地砸了?”
“嗯。”
“结果缸被砸碎了?”
“正是。”
“干得好!为了抓一只鸡,把人家的家当都给毁了!”
我先把装好剩下酱油的小罐子小心地放了下来。然后开始对着他的脸大大发泄。
“你给我好好听着!我说啊!这是陈了八十年的酱油!是宫廷的厨师跪着求我们就卖给他一碗的那个酱油!村里的人病了的时候,都说能够尝一口李参判的酱油就会痊愈的,就是这个!这不只是酱油,是宝贝,是药啊!现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别那么大声嚷嚷的。我本来就胆小,你这一嚷嚷,我心脏都有些受不了了。”
哼,嘴巴还硬着呢!颓丧着脸回答我的黄道圭看到我凶巴巴地瞪着他,就成了缩头乌龟,退后了一步。
“还没听明白啊?还是不懂反省自己!我腌制的酱油要提出这个味道至少要等八十年!你再有钱怎么能买来八十年的时间给我呢!明知自己吃不到,却为了子孙们能够吃上好酱油,精心腌制的那颗心,你能用钱买吗?有钱了就以为了不起了?整天吃那些一两个月就能做好的化学酱油长大的人嘛,哪里会懂这些啊?只知道哪些假惺惺的、粗糙的、浅薄的,还装什么懂!”
“喂!我也知道是好吃。虽然不会腌制,但是我也知道这个酱油味道很独特。”
“讨厌!”我转过身抱起了罐子,还不忘狠狠地瞪一眼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的那个男人,“以后不许你接近这些缸!叫我看到你在这周围来回,看我不用棍子狠狠地劈你!”
“知道了,秀厦小姐。”
“做客人你就应该懂得收敛一些嘛。到处惹事!爷爷半夜牵着人家的牛逃跑,孙子却来砸碎人家的宝贝酱油缸。反正这些姓黄的没一个省心的。”
我抱着罐子冷冷地转过身子。应该把这个罐子藏在碗橱的最里面,然后上个锁才罢休。
后院酱缸前面正在大骚动,而前院里却是另一个场景。村里的人听说做乌鸡,就一个一个凑了过来。
“秀厦小姐啊,听说做乌鸡啊?”
“快请进!”
“夏天吃了一顿乌鸡,对清血是最好的啰。”
“听说啊,乌鸡对癌症也是很好的哦。”
“吃了这个啊,绝症也都能治好啊。还说皮肤也会变得很漂亮呢!”
“还有个说道说什么,这个对男人很好哇。吃了会充满精力的哦。”
“哎哟,你都那一把年纪了,还要那么多精力干什么啊?”
老人们不停地说着闲话。
李鹤奶奶从后院仓房里舀些米酒出来,后面跟着舟成叔叔。拿来一大把漆树皮放进了正在煮着鸡的大铁锅里。
“喂,你放的是真漆树皮吗?”
“当然啦。毛漆用不得的。”
“难得舟成你今天很来劲啦啊。哈哈哈。”
要想吃正宗的漆煮鸡就要放进漆树皮之后,再好好煮上一个小时。
一直不敢靠近我,只在三米之外徘徊着的黄道圭,这时偷偷地靠过来。明明是看到我已经不哭了,就是想试探一下这个主人家的小姐是不是还没有消气,要不然,他今天就没得吃、没得住啦。
“来,让我瞧瞧,我的鸡是不是在乖乖地熟着呢?”
还没等我去阻止。你瞧就瞧瞧在那边煮着的你的白斩鸡,偏偏打开这个正在沸腾着的大铁锅干什么?一打开锅盖,锅里的蒸气就一下子扑向他的脸!
一小时候之后,我只好带着这个全身侵入漆毒的那个男人奔向县城里的医院了。
“成人一百人中约有一人带有漆毒过敏的体质。”
看着全身由于漆毒而长满红斑点的黄道圭,医生啧啧地咂起了舌头。啪一下拍打他的屁股之后,拔了针。
“有些过敏的人看着漆树也会中漆毒,所以要小心点嘛。这些男人们真是没话对他们说。一听说能补精力,就不要命地什么都要吃。”
“不不,我只是打开锅盖想看看……”
“再怎么说也是嘛。你就是那么想吃啊?不考虑后果,你看你这样子。”
“我真的没吃!”
“现在打了一针,我再给你开些药。不过,先生你是对漆很过敏的体质,所以可能两三天会很痒,可能还会发烧。”
“你听我说,我什么都没做。”
然而,医生干脆不听他想说些什么。医生不理那拼命要解释的黄道圭,转脸看着哭笑不得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