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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

两家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流离失所已经让他们身心疲惫,失去亲人更让他们痛上加痛。玉兰眼睛哭得红红的,她一天无数次的问知节:“哥,我小姐走哪去了?我想我小姐,咱们啥时候能找着我小姐呀。”在知节心里,就算是给他一万个答案他也不愿意相信找不到自己的妹妹,他始终坚信这是上天和他们开的一个玩笑,他把妹妹藏在了一个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找啊找、找啊找,等到他玩够了,妹妹就会完完整整地回到大家的身边。

现实总是那么无情,几天的努力没有任何回报,找到两个孩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眼看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剩下的十来口人还要活命,父亲和陆喜需要作出决定。三娘的眼睛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东西,她的眼泪已经流干,沙哑的喉咙已经说不出话,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

再次踏上流亡的路,大家的心情都是沉沉的,父亲更显得心事重重,眼睛里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着,歇着的时候总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知节看得出父亲有心事,是那种压得他无法呼吸的心事,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话说的越来越少,还不时地咳嗽,是那种空声空气的干咳,而且一天比一天厉害,母亲问他:“安然,你这两天一个劲咳嗽,是不是受了风寒了,要不咱们找个大夫看看。”父亲说:“没事,我就是嗓子有点不得劲,过两天就好了。”二叔说:“大哥,我听你咳嗽的声不对,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歇,把病好好瞧瞧,要是挺大发了,怕是不能好治。”父亲只是摇头:“没事,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过几天就能好。”

关里和关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到处都是山,连绵不断的山峰,葱笼茂密的原始森林,天气比关里显得清凉,特别是一早一晚略带了丝丝的寒意。吃的已经不用发愁,这里地广人稀,庄稼长得茂盛,不要说漫山遍地的野菜,就是要饭每天也不至于挨饿。父亲咳得更加厉害,有时候一咳起来就要咳一大阵,然后就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呼吸中还伴着咝咝的杂音;他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变得铁青,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母亲实在看不下去,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跟父亲说:“安然,眼看着越来越大发,你就别再犟了,前面就到锦州了,咱们找个大夫把病好好看看,等你好一好然后再走。”陆喜也劝他:“安然,看你这一阵子都瘦成啥样了,咳嗽一点也不见好,你就听静兰的吧,还是先看病要紧。”

从山海关到锦州就像一条狭长的走廊,西有群山、东临渤海,山海关是它的南大门,锦州是它的北大门。当初满洲人与明朝对峙,虽然互有胜负但是清兵从未踏入山海关一步,靠的就是巍峨的长城、似铁的雄关;而明朝大军很难深入满洲腹地,靠的是锦州坚固的城防和咽喉一样的地理位置。在这条走廊里用兵,谁先出手都占不到便宜,每次都是进攻的一方损失惨重,经过几十年大大小小数十仗下来,双方对此心知肚明,本来两家完全可以相安无事,谁知吴三桂那厮出卖祖宗,亲兄弟打架他找个地痞帮忙,那万夫莫开的雄关竟成了引狼入室的门户,二百多万的满洲人从此统治上亿汉人将近三百年。历史就是历史,悲哀中也存在着侥幸,中国这么大的版图并不是自古而来,都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才实现了互相的融合,试想当初若没有那厮,满洲和蒙古就可能会是另一个国家。

没出关那时候路上的难民络绎不绝,等到出了关突然之间就少了很多。锦州地理位置重要,自然也是繁华富庶之地,进了南门,二叔就打听哪儿有好点的大夫,有人告诉他们,前门里三道街往东走有一位名叫李清源的老中医,病看的好、心地还善良。众人边走边打听,没多远就找到了老大夫家,这是一个座南朝北不大的院子,窄小的院门敞开着,迎面是四间红瓦的青砖房,东首是两间厢房;院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房舍虽不阔气却显得清清亮亮。刚一进院,里面出来一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送走几个看病的人,回头笑呵呵地把众人让进屋里。

老先生个头不高,穿一身灰色的衣服,清瘦的面容带着随和的笑意,眼睛不大却显得精神头十足,大伙一进屋他就看出来是父亲得了病,笑着让父亲坐下,一边把脉一边问:“是从关里来的吧?”二叔赶忙上前说:“我们是安州来的,我大哥一直咳嗽,好久也不见好转,还一天比一天严重,先生麻烦您给好好看看。”老先生半眯着眼睛,边把脉边听着一边微微地晃着头,也看不懂他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诊过了脉,老先生托着父亲的下巴看了看舌苔,又看了看眼底,然后问父亲:“是不是觉得气儿有点不够用?”父亲说:“嗯,有点。”“觉不觉得堵得慌?”“嗯。”“左边还是右边?”“都有点。”老先生转过来问母亲:“吃没吃点什么药?”母亲说:“什么药也没吃,从开始大伙就劝他治治,他总说没事没事的,就这么耽搁到今天。”二叔说:“先生,我大哥得的是啥病,您操心给开点好药。”老先生这回是在摇头:“他这病起了有半个多月了,病根是从心火上来的,心肝火旺,气血凝滞,肺气不宣,咳痰嗽血。这病要是早治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耽搁的时间长了。”母亲一听,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先生,我们家那儿受了灾,还没等走公公就先去了,半路上又丢了闺女,眼看着就要逃出活路了,他又得了这个病,求求你给开点好药,说啥也得把他的病治好。”老先生笑了:“他这个病不光靠治,还得靠养,你们最好是能找个地方住下来,今天我先开服药用着,明天我再帮你们请个大夫来诊一诊,我们两个往一起会一会,开一个妥帖点的方子。”陆喜插话说:“先生,不瞒您说,我们两家都做点小生意,家境还算不错,从家里出来时候身上也带了些银子和现票,可没等走到霸州就遇着一伙抢劫的,那伙人还算没黑心,给我们一家留了几个大洋还有点零钱,到天津没敢都花了,一家还留了一块大洋,我们就这么一路讨着要着走到这。”又回头跟父亲和二叔说:“安然,镇远,咱们两家这一路互相都没少照应,出了这事没别的话,把这两块大洋都拿去给你哥治病,要是还不够我和镇远出去卖苦力,咋地也得把病治好了。”二叔赶忙说:“三哥,我知道你的心情,现在咱们两家和一家有啥区别,可是你看我三嫂也有病,俩孩子还小,这儿还有我呢,说啥也不能再拖累你们了。”父亲也说:“三哥,我这病没啥大事,养个几天也就好了,你和三嫂领着孩子们先走吧。”老先生拦住话头,对陆喜说:“你们两家不用争了,我看这样吧,他这病还真得养些日子,你们一家先赶路,他们就在我这住下,钱的事你们也不用操心,我这虽不是什么富户,这些年也攒下些个家业,就这事我还管的起,谁出门在外还没个马高镫短,更何况你们遭了灾又受难的。”父亲接过来说:“大叔,您老的心意我们领了,我觉得这病好像不是太严重,您给我开两服药,我们还接着赶路,我寻思过个几天也就好了。”老先生收起笑容,严肃地跟父亲说:“我是大夫你是大夫?你说你知道我比你还知道,你这病必须得养一段时间才行,你们既不是什么王公贵族,身上又没有金银财宝,难不成我会害了你?”又回头对他儿子说:“李远,让艳春多做点饭菜,你去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就在咱们这住下。”母亲急忙拦住李远,回头跟老先生说:“大叔,这可使不得,您能给我们瞧病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激呢,我们这一大家人怎么好还给你们添麻烦。”父亲也说:“大叔,我们这两家人风餐露宿都习惯了,就不在这麻烦你们了,我们在哪儿都能对付过去。”李远说:“大哥,大嫂,你们就别推辞了,我爹给人看了三十来年病还从没走过眼,你们信我爹的准没错。你们不知道,两个月前我爹都吩咐了,关里遭了灾,咱们家能帮多少帮多少,有来讨饭的必须多给,有得了病还没有钱的咱们都免费给治。”陆喜接过来说:“这话和他们杨家说的一样,他们家这一春天把个家底差不多都施舍了,来来往往的难民有几个不知道的,也不知救了多少条人命。”老先生一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睁大眼睛问:“你们就是安州开杂货铺的老杨家?”陆喜说:“可不就是他们家,把大半个家业都施舍了,自家反倒落得这个地步。”李远兴奋地说:“好多逃荒的人在我家治过病,他们都提到安州杂货铺杨家施舍的事,我爹多少次地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人,只可惜不能亲自见上一见!’这不今天就见着了。”老先生重又露出笑容:“你们是安州杨家的人,那我就更不能让你们走了,李远,快去置办些好饭好菜,我开服药让艳春先给熬着,然后把你们三口人那屋给你杨大哥他们腾出来,明天把东门里康先生请来我们好好给你杨大哥看一看。”“哎!”李远答应一声高高兴兴的去了。

父亲母亲还要再说什么,老先生把父亲按在椅子上说:“那些客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是你们见外了,既然到了我这那就先听我的安排,要不然我可不高兴了。”二叔也说:“大哥,那咱们就听大叔的吧,怎地也得先把你的病治好,大叔的恩德咱们先记着,等日后有机会再来报答。”老先生说:“又说见外的话不是,哪儿来的那些恩呀德呀的,我们还有点家底,正好我又有这点手艺,哪能看着那么多人受苦受难呢?”大家都看得出老先生说的是实话,父亲母亲也就没再推辞。

正说着话,跑过来虎头虎脑一个小胖孩儿,奶声奶气地跟老先生说:“爷爷,爷爷,我妈说了,西屋收拾好了,让我大爷和我大娘他们过去呢。”老先生说:“那就把东西拿着过那屋去,安顿下来你们也好歇一歇。”

艳春是个俊俏利落的小媳妇,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看见大伙进来马上笑着往里让,然后回头跟老先生说:“爹,屋子都收拾好了,我烧了水,让大伙先洗一洗,饭菜一会儿就好。”母亲有点过意不去:“弟妹,快别忙活了,你看我们这一大帮子逃荒的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艳春笑着说:“嫂子,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要不是受了灾我们请还怕请不来你们呢,到了这儿咱们就是一家,有什么事就吱声,再可不兴说那些见外的话。”

吃过了饭,陆喜跟父亲说:“安然,大叔诚心诚意要给你治病,你就别再着急赶路了,安心地在这把病养好,我们一家就不在这等你们了,现在才刚刚晌午,到天黑还能赶个几十里路,我们就先走了。”老先生一听急了:“这说的什么话,我这房子虽然不大咋也能住得下你们这两家人,这么多天你们风风雨雨的没少遭罪,到了我这咋也得好好歇歇,就算要走也不急在今天这一下午。”母亲也说:“三哥,三嫂,咱们走了这么多天也都累了,大叔一家还这么诚心诚意的,你们还是住一宿再走吧。”三娘接过来说:“大叔,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能把安然留下治病这比啥都让我们感激,有你们一家照顾我和他三哥也就放心了,晚走不如早走,这两天正是好天气,我们还能多赶点路。”老先生说:“那也不行,这半天的功夫能赶出多少路?住一宿歇歇咋也能缓缓乏。”陆喜说:“大叔,您就不用再劝了,我们俩都商量好了,等把安然他们安顿好了我们就走,你们一家和他们杨家一样都是天底下难找的好人,等我有机会再从锦州过,一定专门来看看大叔。”

老先生看得出陆喜他们决意要走,也就没再勉强,回头跟李远说:“李远,给你陆三哥他们拿上几块大洋,让艳春多准备点干粮给你三哥他们带上。”二叔问陆喜他们:“三哥,三嫂,你们打没打算往哪儿去呢?”陆喜说:“还没有个具体打算,就得先往北走,到哪儿能安顿下来也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老先生说:“南满这边人口也不少,想安顿下来确实不易,往北满那边去地多人少,还有不少没开的荒地,日子能比这边好过些。”父亲说:“也好,那你们就先去,等我好一些我们也往那边去,兴许还能找着你们。”

躺在热乎乎的土炕上,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舒服。在家的时候,母亲天天把炕烧的热乎乎的,铺好干干净净的被褥,可那时完全没有现在的感觉,把胳膊、腿儿平平地伸开,整个人就像飘在了云里雾里,那种惬意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懒得搭理。全家人都洗了澡,艳春婶又给大伙找了换洗的衣服,虽然不怎么太合身,可是干干净净的穿在身上总比一个多月没洗的衣服强得多。

父亲还是不住的咳嗽,他怕咳得大伙睡不着,总是极力的忍着,实在忍不住他就蒙着头在被窝里咳。知节睡不着,听着父亲带着杂音的呼吸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真的担心,担心父亲的病会更严重,可又一想,有李爷爷一家在,明天还要再找一个老大夫,应该很快就好起来。他想自己的妹妹,二慧子的影子总在他的眼前,特别是闭上眼睛慢慢地去捕捉,她的影子就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这时候的眼珠一动也不敢动,只要一动妹妹的影子突地一闪就会消失在远处。他不愿意把最坏的结局当做这里的选项,在他心里,二慧子一定是被一个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们也非常喜欢二慧子,给她穿一身红红绿绿的衣服,头上梳两个漂亮的发髻,其中的一边还插着几朵小花,圆圆的脸蛋上扑了淡淡的一层粉,翘着的小嘴唇上涂了薄薄的一层口红,大家都围着她、哄着她,也在帮她到处找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

早晨起来父亲就在咳嗽,这是每天他咳得最厉害的时候,他怕吵了别人,早早的就起来到院子里咳。老先生一家也早早地起了床,艳春婶给父亲熬了药,然后就开始忙活着包饺子,母亲和二婶收拾完也到厨房里帮忙。

刚吃完饭,李远就把康先生请来了,两个人寒暄了一阵,老先生把父亲的病情跟康先生仔细的说了一遍,康先生认真地给父亲诊脉、看舌苔、看喉咙,一边诊脉一边问父亲:“咳的时候胸腔里面感不感觉疼?”父亲说:“就觉得顿的慌。”“痰里带不带血?”“有点。”“是不是有点拔不上气儿来?”“嗯。”“嗓子疼不疼?”“不疼,就是有点发紧。”诊完了脉,康先生看了看李老先生,两位先生眼神交换了一下,老先生又一次给父亲诊脉、看舌苔、看喉咙,老先生问父亲:“安然,今儿早上跟往日比感觉怎么样?”父亲说:“好像稍强一些。”老先生又问:“早晨的药喝了吗?”父亲说:“还没喝呢,您不是告诉吃完饭歇一阵再喝吗。”老先生笑了:“你看我这记性,那行,你过去把药喝了吧,我和康先生会一会,开个好点的方子。”

李远领着父亲去喝药,母亲和二叔没有跟过去,他们都隐隐的感觉出两位先生眼神后面还有没说出来的话。二叔问两位先生:“大叔,康先生,我大哥的病咋样?”老先生满脸的忧虑:“他这病有点不好,就是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又回头问康先生:“你看他这病咋样?”康先生也摇头:“怕是不成了,他这人也是真有挺头儿,换了别人怕是早就起不来了。”母亲已经止不住泪水,她颤抖着声音哀求:“大叔,康先生,你们想个办法,给他用点好药,说啥也得把他治过来,我们这个家可不能没有他呀!”老先生叹息道:“唉!多好的一个人,老天就是不睁眼睛。”回头又安慰母亲:“静兰,你也不用太着急,容我和康先生再想想法子。”然后拿过他开完的方子给康先生看。仔细地看完了方子,康先生说:“这个算是眼下最对症的方子了,让我开也就是这些药、这么个剂量,能不能把他拉回来那就只有看造化了。”老先生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跟康先生说:“要不咱们再请两个大夫来诊一诊……可是这城里除了咱俩还有谁治这个病比较拿手呢?中街的杨二先生……不行,石桥的安大先生……也不行。”康先生轻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说:“李老哥,你看这样行不行,前一阵子城里不是开了一家医院吗?咱们请个西医来给看一看,兴许他们能有对症的药。”老先生也显得兴奋起来:“可不是吗,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回头招呼孙子:“文文,去叫你爸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李远急急地过来问:“爹,你找我?”老先生说:“李远,你知不知道城里新开的那家医院?”李远说:“知道。”老先生说:“你去一趟医院,找他们的院长,就说我让你去的,把你哥的病跟他说说,然后请一个好点的医生过来。”

请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大夫,进了门先和老先生打招呼:“李老先生,久闻您的大名,早就想前来拜会,只是每天忙忙碌碌,实在是没有个恰当的机会。听说您老的亲戚得了病,院长赶忙就让我过来了。”康先生问:“先生贵姓?多大年纪了?”眼神里暗含着一种淡淡的疑惑,心里说“怎么来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李远急忙介绍:“这位是小刘医生,院长说这是他们医院里最好的医生,还在那个什么国留过洋。”小刘说:“我叫刘安民,在英国学了五年的内科。”老先生说:“听说你们西医分了内科、外科的好几科,既是院长派过来的,那就一定错不了。”又说:“我这亲戚的病情你大概也知道了,麻烦你好好地给他查一查,开点你们西医里最好的药,钱的事不用担心,只要能治好病多少钱都行。”

小刘医生打开他随身背来的一个小箱子,只见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叫不上名来的东西,箱子里分了层,每层又有好几个格儿,长的、短的、圆的、扁的不同的器材装在不同的格儿里都显得那么合适、又是那么有序。两位老中医眼睛有点不够用,他们新奇的看着那一样一样叫不上名的物件,搞不懂这些东西都干什么用、怎么用。小刘医生拿出一个一头带着小球的玻璃管,先用力的甩了甩,让父亲夹在腋下。他看得出两位先生的心意,笑着跟他们说:“刚才这个是体温计,能测出人的体温。”看两位先生不解的神情,又笑着解释:“咱们中医看病人发不发烧是摸摸病人的额头,可是人的额头露在外面,受环境的影响大,医生手的冷热又会影响感知的效果,用体温计夹在人的腋下会更准确些。”两位老中医不住的点头,心里说“有道理!有道理!”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个一头有两根带有弯头的钢管、另一头是个小圆盒、中间用橡胶管连着的器械,把带有钢管的一头戴在自己耳朵上,又笑着跟两位先生说:“这个叫听诊器,能听人的心和肺。”小刘医生听得非常认真,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的,边听还不时地跟父亲说:“吸气…吸气…用力吸气。”“呼气…呼气…用力呼气。”听完后拿出体温计仔细看了看,又拿出一个钢尺,让父亲张嘴,看了看舌苔,又看了看喉咙。然后坐下来问:“痰多不多?”父亲说:“不太多,干咳的时候多。”“大便干不干?”“干。”“里面有没有血?”“有点。”“小便什么颜色?”“有点黄色。”又问:“痰里带不带血?”父亲又回答:“有点。”

问完了话,小刘医生脸上似乎多了一层严肃,他看了看老先生,老先生明白他的意思,回头跟父亲说:“安然,忙活了一大阵子,我看你也累了,先回屋歇一会吧,我们和小刘大夫研究研究看开点什么药。”知节看得出,父亲的心里已经感觉到了一切,他只是不说出来,从昨天到今天连着三个大夫轮番的看,要是简单的病会这么看吗?三个大夫都是怪怪的神情、怪怪的语气,要不是很严重他们会躲躲闪闪吗?他是在假装不知道。

父亲一出去,老先生急忙的问小刘医生:“小刘,他这个病咋样?”小刘皱着眉头,看了看大伙,犹豫着说:“两位老先生都是咱们锦州有名的中医,经你们手看的病不说十拿九稳也都八九不离十,我虽然是个晚辈,但是咱们做医生的讲究的是不妄言、不讳言,既然你们信得着我,那我就以实为实的说。”老先生笑了:“小刘,虽说你是西医我们是中医,但是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正好凑了三个,又是中西结合,你就大胆地说,我寻思咱们三个拿的主意八成是锦州城最好的主意。”小刘笑着说:“有两位前辈坐镇我也就没啥顾虑了,就像老先生说的,咱们来个中西结合,拿出个最佳方案。按我看他这个病可以说是非常重,现在他的肝、肺功能都已经接近衰竭,毛细血管破裂导致出血,而且已经伤了脾和肾,说句实话,要想彻底治愈确实很难。”回头问母亲:“这位大嫂应该是家属吧?”母亲忙说:“我是,刚才看病的杨安然是我丈夫。”小刘说:“他这病应该得了很长时间了。”母亲说:“有半个多月了。”小刘说:“你们怎么这么大意,这个病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要是早个七八天来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病。”母亲满眼泪水,站起来说:“康先生,小刘大夫,你们不知道,我们这一家是从关里逃荒过来的,出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些钱,路上遇了一伙抢劫的,就给我们留了几个大洋,这点钱也没买着多少干粮,这一路我们省了又省、忍饥挨饿一心就想着奔个活路,谁想半路上又把我们的闺女丢了,他就从那时候得的病,看着一天比一天严重,那时候还有一家老街坊跟我们一块走,我们一家手里还有一个大洋,我们大伙天天劝他找个大夫看看,他整天就说‘没事,没事。’一直到昨天大家左劝右劝、好说歹说这才勉强同意来看看。进了城正好遇到了李老先生,从开始老先生就看出这病不好治,我们手里没有钱本来就想简单的看看,可是李老先生说什么都不让走,非把我们留下他帮着治,还把你们给请来了。”听到这,康先生和小刘真是肃然起敬,小刘医生说:“早听说李老先生扶危济困,对灾民是有求必应,这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是都有老先生这样的仁慈之心,那真是天下之福、万民之福。”老先生摇了摇手,笑着说:“小刘大夫,你说的太大了,我实在是不敢当,我们全家只不过做了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说句实话,天下有难又有谁会坐视不理呢?我们家就这点微薄之力,能帮多少帮多少罢了。”康先生有点激动,站起来说:“李老哥,你的事全锦州城的人都知道,我虽然也有些家业,却没你这种心胸和眼光,一想起来我就后悔,今天这个事让我赶上了,没别的说,算上我一个。”小刘也说:“李老先生,像你说的,天下人管天下事,也算上我一个。”老先生非常高兴,说:“你们既然这么说,我和他们这一家谢谢你们,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我看这事大有希望。”顿了一顿,又说:“你们不知道,他们这一家和别人家可不一样,你们听没听说安州有个倾家荡产接济灾民的人家?”康先生说:“早就听说了,这些灾民差不多都知道,有个开杂货铺的杨家,可是接济了不少的灾民。”老先生说:“他们就是安州那个积德行善的杨家,为了接济灾民,他们家舍了大半个家业,到现在他们遇着难处了,你们说我能不伸手帮一把吗?”二人听了又一次的肃然起敬。康先生说:“这样的好人家遇都难遇,没想到今天我们俩一下子遇着两家,这回咱们可都得拿出看家的本事,说啥也得把他杨安然给治回来。李老哥,你年纪大,你拿主意,我和小刘都听你的。”老先生说:“小刘大夫,我和康先生已经会过了,我们俩开的方子侧重的是调理,你看看从西医那方面他这病应该怎么治。”小刘说:“依我看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出血,说句实话,要是发展到吐血恐怕这病就没希望了。这样,我给他开两种口服药和针剂,主要作用是消炎、止血、止咳,你们的中药能固本、扶正、调理,两者相互配合、相互补充,我想这应该算是最好的方案了。”老先生高兴地说:“还是留过洋的人,说出来的东西有条有理,这真是做到了中西结合、治标又治本。那好,咱们就按小刘说的办。”

转过天,父亲的病没看出怎么明显的好转,几顿饭也没吃多少东西,虽然咳的不像先前那么厉害,可是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乌青乌青的。母亲问他:“安然,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无力地回答:“没觉得太强,就是…就是…气儿还是有点不够用。”母亲说:“别着急,慢慢就好了,大叔不是说了吗,这病三分靠治、七分靠养,你说这养还得靠自己不是?咱们也算是遇着贵人了,锦州城最好的大夫都来给咱们看病,咱们还有啥犯愁的,我寻思有个十天八天你这病差不多也就好了。”父亲说:“静兰,我倒没多寻思我这病,我就是想咱们和人家非亲非故,麻烦这么多人跟我操心,真是有点过意不去。”知节接过来说:“爹,妈,你们放心,我李爷爷、康爷爷还有小刘叔叔对咱们一家的恩情我啥时候也不能忘,等我长大了一定加倍的报答他们。”父亲脸上露出笑意:“是啊,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才是咱们杨家的子孙。”母亲说:“安然,小刘大夫告诉不能总是坐着、躺着,最好是适当的活动活动,要不我扶着你出去走走?”知节说:“妈,您歇会儿,我扶着爹出去吧。”父亲说:“嗯,还是知节跟我去吧。”

走了一会儿,父亲又有点喘不上来气儿,知节说:“爹,先坐下歇一会儿吧。”爷俩坐下,父亲喘了好一阵儿才把气儿喘匀,回头跟知节说:“知节,你也快成大人了,自己想没想长大了干点什么?”知节说:“爹,以前我就想将来当个大官,给家里增光、给穷人做点好事。这几天我又想长大了也像小刘叔叔那样出洋学医,回来能给那些需要的人治病。爹,你认为我这两个愿望哪个更好?”父亲笑着说:“知节,你这两个愿望哪个都不错,但不是光想了就能实现,得靠自己的努力,到啥时候不能放弃学业,得有很多很多学问才行,而且你要记住,咱们杨家的人说话要讲信用,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讲良心,不能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知节说:“爹,你就放心吧,咱们家从祖上就没有做过丧良心的事,到我这儿更不能给你丢脸。”父亲笑了:“我信,我儿子啥样我最知道。”

到了第三天,早晨起来父亲就吃了几口饭,脸色更是青的吓人,母亲看了心疼,小声地劝他:“安然,多少吃一点东西,还能长点精神。”他使劲的喘了喘,说:“你们先吃吧,我等一会儿再吃。”又偷偷地跟母亲说:“不行,胸口堵得慌,吃不进去。”老先生问他:“安然,你今天感觉咋样?我看你今天脸色儿好像还不如昨天。”父亲说:“还行,和昨儿个差不多,一会儿吃完药兴许还能强点。”

刚吃完饭,小刘就过来了,照例给父亲打针、量体温,用听诊器仔细地听了好一会儿,一边听一边问父亲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感觉怎么样,嘱咐他要按时吃药、心里不要有负担,又把母亲和老先生叫到旁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告辞回医院去了。

小刘医生刚走,康先生就来了,一进门就急着问:“老哥哥,安然今天怎么样?”老先生摇了摇手,意思是别太大声,然后跟他说:“没怎么见好,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吃啥东西,咳嗽轻了不少,就是气儿喘不匀。小刘刚从这走,看完了说还是烧的厉害,心和肺的杂音比前天更重了。我早晨给他号了号,脉象有点乱,气血也有点虚弱,情况有点不好。”康先生说:“我再给他瞧瞧。”

看见康先生进屋,母亲忙不迭地说:“康叔,你那儿不少的病人都够你忙的了,这么远还麻烦你天天跑过来看。”康先生说:“你不知道,这两天我都没咋睡好,翻来覆去老是惦记着,要是一天不过来看看心里就放不下。”

诊完脉出来,康先生脸色有点凝重,他忧虑地跟老先生说:“老哥哥,他这病好像一天比一天重了,这可咋办呢?”老先生也叹气:“唉!可不是吗,这能用的药也用了,咋就不见好呢。”康先生说:“我这两晚翻了好几本医书,咱们用的药也就算最妥当的了,还搭配着小刘的西药,我估摸着应该有起色才对。今儿个他这血脉是又弱又乱,气脉也远不如往日,我就怕再往下发展,唉……”忽地像想起了什么,又说:“老哥,我看要不这样,一会儿我出去找几个老中医扫探扫探,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管用的方子。”老先生也是眼前一亮:“对呀,咱们多打听打听,兴许谁遇到过这个病,有什么对症的方子。”

艳春婶熬好了药,晾的差不多了给父亲端过来。母亲急忙接过来,说:“他婶儿,看你一天忙里忙外没个歇着的空儿,我们这一来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艳春婶笑着说:“嫂子,你又见外了,咱们两家还分啥你我的,大伙还不都为了我哥的病,要是我哥能早点好,我就是多挨多少累都值个儿。”

喝一口药,父亲就得喘一会儿,好不容易喝了一半,他就不住地在那拔气儿,拿着药勺的手抖个不停,二叔轻轻地给他捶着背,跟他说:“哥,要不歇一会儿再喝吧。”母亲也说:“别硬是往下喝,看再呛着了,我先扶你出屋走走,回来再喝吧。”父亲放下勺子,勉强地点点头。知节说:“妈,我来,你歇会儿吧。”

知节和二叔扶起父亲,刚走到屋门,父亲一下子扶住墙,张着嘴、直着脖子,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二叔轻轻地问:“咋了,哥,又要咳嗽啊?”父亲痛苦地摇摇头,张着嘴拔了好一会儿气儿,脸憋得又红又紫。三个人在院里走了没几步,父亲又站下喘了一阵,知节问他:“爹,咱们还上外面去坐会儿啊?”父亲费力地摇头:“不去了,在院里吧。”又走了没一会儿,父亲忽地紧走几步,过去扶住墙,又是直着脖子、张着嘴,“啊……啊……”知节和二叔急忙赶上来扶住,父亲吐出了一大口血,紫红色的一堆血,二叔声都变了:“咋地了!哥,你咋吐血了!”父亲低低的声音:“没事…别吵吵,一会儿就好了…”“啊……啊……”父亲又吐了一大口血,有一半是黑色的血块,知节大声地叫:“爹!爹!”二叔也喊:“哥!你咋样啊!”父亲弱弱的声音:“没事……没事……”扶着墙的一双手滑了下来,整个人也软软的倒下来。

李远急匆匆地把小刘接来,父亲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时辰。一进屋,小刘赶忙地拿出听诊器,简单地听了一下,回头跟老先生说:“李叔,我杨哥呼吸和心跳都非常弱,怕是坚持不了太久。”老先生说:“那阵儿我也号了,他这气血太虚,脉滑的都有点上不来了。我寻思你们西医那儿有没有什么霸道点的药,哪怕多维持一天咱们也有点希望。”小刘说:“李叔,这几天我用的都是咱们这儿最好的药,比这再好的药咱们锦州也没有了,刚才李远去一说我赶紧拿了两只强心的药,先给我杨哥打上,看他要是能醒过来咱们再想办法。”小刘打完了针,又低低地说:“李叔,是不是后事也准备着吧。”老先生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母亲,母亲强忍着泪水:“大叔,您老就做主吧。”哽咽了一下,又说:“大叔,千万别铺张,越简单越好。”

正说着话,康先生到了,进屋就问:“老哥哥,安然咋样了,醒没醒过来?”老先生只是摇头,小刘说:“康叔,我杨哥那阵吐了两口血,一直昏迷着,都快一个时辰了。我和李叔都看过了,情况有点不好。”康先生坐下,伸手刚一搭脉眉头就是一皱:“老哥哥,这手咋这么凉?”小刘说:“早晨还有点发烧呢。”康先生号完了脉,眉头皱的更紧,他回头看了看大伙,跟老先生说:“不成了,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又把老先生拉到一边,说:“老哥哥,这事让李远去办,要办得风风光光的,这个钱我出。”老先生有点急:“那哪儿行呢!这人在我这呢,要准备也得是我准备呀。”康先生说:“老哥哥,你听我说,这吃的、住的、用药全是你管的,到这会儿咋也该到我管了。”小刘早就跟过来了,听到这接过来说:“李叔,康叔,咱们三个还争什么呀,前面咱不说好了吗,这个事咱们一起管。”康先生说:“是啊,小刘说得对,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吗,那就咱们三个管。”老先生说:“行,那我就让李远去准备准备。”

“妈,二叔,我爹醒了。”知节兴奋地喊。父亲睁开眼睛,看了看大伙,挣扎着要坐起来。老先生说:“安然,先别起来,躺着歇一会儿吧。”康先生过来问:“安然,觉得咋样?”父亲声音弱弱的:“没事…又把你们麻烦来了。”说着又要起来,康先生说:“安然,别往起坐,还是躺着好。”又问:“是不是想喝水呀?”父亲点点头。母亲用小勺喂了他几口水,康先生说:“行了,静兰,别多喂,过一会儿再喂。”父亲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非常疲倦,呼吸似乎平稳一些,不像上午喘的那么厉害。母亲问他:“安然,好点没有?”父亲睁开眼睛说:“好多了,没事。”说着,又要坐起来,母亲赶紧扶着他。“啊……”父亲又吐出来紫黑色的一口血,整个人软软的倒在母亲怀里。

从下午开始,父亲又醒过来四五次,每次都是半闭着眼睛,谁叫都不知道答应,嘴里两个字三个字地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大伙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陪了一夜。天儿刚刚有点亮光,父亲又一次醒过来,“静兰,我要喝水。”他睁开眼睛,说话似乎有了气力,眼睛也显得亮亮的。母亲喂了他几口水,老先生问:“安然,感觉咋样?”父亲说:“没事,大叔。”看了看大伙,又说:“都回去睡吧,没事,我想和静兰说两句话。”老先生说:“那行,咱们都上外屋。”二婶说:“大叔,看我哥好像比白天强了很多,照这样是不是能治好啊。”康先生连摇手带叹气:“唉!你不知道,这就是回光返照,这时候的人又有精神说话还明白,就是挨不了多大一阵子。”回头又说:“李远,该准备的都准备吧。”

屋里就剩下他和母亲两个,父亲说:“静兰,我好像等不到今天日头出来了。”母亲含着泪安慰他:“不会的,安然,别说丧气话,有李叔、康叔他们给咱们治,啥病都能治好。”父亲笑了笑:“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也没怕死,我就是放不下这个心。知节这孩子大气,得让他出去干大事。”母亲点头:“我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聪明,他要干什么大事我都支持他,不会扯他的后腿。”父亲说:“静兰,你岁数还不大,要是遇着好人就再迈一步,别苦着自己。”母亲止不住眼泪:“安然,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父亲说:“刚才迷迷糊糊的看着爹、妈还有二慧子,他们说找了人给我看病,我知道他们是接我来了。”母亲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还有二慧子。”父亲痛苦地说:“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二慧子和莺子没丢。我和三哥看两家人都要饿死了,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就把两个孩子……”又接着说:“从那天起,我这心里就没有一天好过,没一时一刻不后悔,两个孩子的影子天天在我眼前,就那么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得了这个病,我就知道是他们找我来了,我得跟他们去了。”说完这句话,眼睛就直直的一动不动,身子也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

“安然!安然!”屋里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大家赶忙进屋,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眼睛紧紧的闭着,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安然!安然!你咋就这么狠心……呜……安然……呜……我的二慧子……”二婶哭着、劝着怎么劝也劝不住,全家人哭成了一团。老先生过来劝二叔:“镇远,别哭了,你们都跟着哭你嫂子不更伤心吗?先把你嫂子劝住了,咱们还得商量后事不是。”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母亲,天也渐渐的亮了。李远请来了阴阳先生,又带人拉回来一口红松的棺材,是那种上好的红松,棺材的每一面都是独板,刷着朱红的底漆,上面画着二十四孝图。二叔看得出这口棺木不是一般的棺木,急忙跟老先生说:“大叔,这可使不得,说啥也不能用这么贵重的棺木,大叔,叫李远把它换了吧,咱们选个一般的就行。”母亲也哭着说:“大叔,安然跟我说了,把他简简单单安葬了就好,千万不能再让你们破费了。”老先生说:“静兰,镇远,你们就听我的吧,这口棺材没有多少钱。”又说:“我正想跟你们商量呢,城西南有块墓地,离着也不远,把你哥葬在那咋样?”二叔说:“大叔,您老做主就行,只是别铺张了。”

安葬了父亲回来,母亲还是沉浸在悲痛中,一片阴云压在全家人的心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父亲的离去,就像一间屋宇轰然间倒塌了四面围墙,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柱子,让大家感到那么的茫然、那么的无助。生命的轮回就是如此,谁也留不住逝者的脚步,生者可以悲伤、痛苦却不能随之而去,每一个生命都是这样,来时带给亲人的是欢笑去时留给亲人的是忧伤。二叔知道,从现在起他就要担负起全家的重任,他必须带着大家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摆在面前的,就是全家人应该怎么办,现在就走,哥哥刚刚入土,按照老的风俗三天要圆坟,七天要做法事,三七、五七、百天都要到坟前烧纸钱;要是住下来,还得麻烦老先生一家,这五六天吃、住、看病、熬药,心里总感觉过意不去,真的不想再给人家添麻烦了。二叔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看母亲稍稍平静一些,二叔跟她和二婶说:“嫂子,英红,大哥也算是入土为安了,你们看咱们啥时候走才好。”二婶说:“刚把大哥安葬了,按理咱们最好过了五七再走,可是在这儿就得天天的麻烦大叔他们,要不咱们等到三天给大哥圆了坟就走。”母亲说:“镇远,英红,我看咱们不用等了,这五六天已经够麻烦人家了,爹临走告诉咱们不可愚忠愚孝,这个时候咱就没那些讲究的了,我寻思咱们明天就走,你俩看咋样?”二叔说:“嫂子说得对,那咱们明天就走。”母亲又说:“镇远,一会儿跟大叔他们打个招呼,谢谢人家这些天对咱们的照顾。”二叔说:“知道,一会儿我就过去。”

二叔还没等过去,老先生他们就过来了,母亲急忙擦了擦眼泪把大家让进来。落了座,康先生说:“静兰,镇远,你哥已经入土为安了,常言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没办法的事,咱们就节哀顺变吧。”二叔说:“大叔、康叔、小刘,我们没事。要是没有你们,我哥活不了这几天,也不能这么风风光光地埋在锦州。这些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啥时候都不会忘。”老先生截住二叔话头:“镇远,别老恩啊德啊地挂在嘴上,这么多天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心情?再别提那些见外的话。你哥没了谁心里都不好受,咱们大伙都尽了力了,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咱们活着的还得好好活着不是,我们几个刚才唠了一阵,过来就是商量商量你们下一步的事。”二叔说:“我们刚才也商量这个事,正要跟你们说一声呢,我们想明天就走。”小刘问:“二哥,你们打算往哪儿去啊?”二叔说:“还没个具体的打算,就得再往北去,能到哪儿安顿下来就在哪儿安顿下来吧。”老先生说:“镇远,刚才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你们一家就留在锦州吧。我们出钱给你们开个杂货店,一来你们也算有了营生,二来也方便给你哥上坟烧纸,就算将来要回老家也近便些。”母亲接过来说:“大叔,这些天我们在这又是吃、又是住,还给安然治病、安葬,我们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现在安然已经入土为安,我们也没啥牵挂的了,我们一家想往北边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老家那边好了我们就回去。”康先生说:“静兰,你们也知道,走到哪儿也不容易讨个生活,留在锦州这儿我们还能照顾着,我们这心里也踏实不是。”小刘也说:“嫂子,二哥,你们就留在这儿吧,盘个店面你们先经营着,还是你们的老本行,有点事情咱们还能互相照应着。”二叔说:“你们的好意我们领了,我们都商量好了,明天就走,等我们回来时候再到这看望你们几家。”看着母亲和二叔那么坚持,几个人也没办法。老先生说:“静兰,要不这样,你们再住几天,等到三天给安然圆了坟再走。”母亲说:“大叔,我们都说好了,想明天就走,有你们在我们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艳春婶早早的就起来包饺子,昨天夜里她就干粮、饼子的做了半宿,康先生和小刘也早早就来了。吃完了饭,艳春婶把衣服、干粮都装好了,一家人背好包裹,每个人眼睛里都湿湿的,虽然只相处了五六天,这几家人已经变得比亲人还亲,真的要走了,谁的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二婶忽然感觉包裹有点不太对劲,她用手摸了摸,回头叫二叔:“镇远,你来看看。”二叔问:“怎么了?”二婶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口袋,二叔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二三十个银元。二叔拿过口袋跟老先生说:“大叔,这钱说啥我们都不能要,吃的、穿的都准备足了,再往下也没什么愁的了,这钱我们也用不上。”老先生说:“镇远,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是我们三家的一点心意,怕你们推辞才没告诉你们。”母亲说:“大叔,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从关里来这一路我们都熬过来了,往北去日子就没那么难了。”康先生接过来说:“静兰,本想让你们留在这儿,你们非要走,你说我们能不惦记吗?这些钱做个小买卖也够了,要是不做买卖就买点地种,没有钱到哪儿都不好过。这钱你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再说,你们要是不收,让我们这老脸往哪儿搁?”母亲满眼的泪水,点着头说:“我们收下,我们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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