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清清蓦然收回眼光,低下了头:“陆昕裴,那些都过去了。乔爱诗在另一个世界里,终究会放下你们之间的一切。对于乔爱诗的死,我也很快会彻底放下,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事,不是吗?”
陆昕裴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清清,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乔爱诗没了,我们还活着。我说过,她想报复的人是我,她恨我想要离开她重新追求新的生活,她不接受我还能恢复过来,还能重新去爱!她宁可我跟她一样,人还活着,爱一个人和幸福的能力却早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那场车祸里。也许今生,我注定不能令她如愿,不论她在生或者死去。因为她永远不肯正视,真正死在五年前的那场车祸里的,只有我对她的感情,在她选择自杀之前,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而我也是一样。”
脚下一顿,飞机冲出了跑道,投入无边的夜色之中。眼前,陆昕裴的目光仿如一片深海溺人,他还在说:“清清,我还要跟你道歉,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应该在乔爱诗没了之后的这段时间里,自以为是的把你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自作主张地替你决定什么是对你好的,什么是你不想要的。还有苏郁莹,不管她所说的事是不是真实的发生过,都是我的失误,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给她可趁之机。但是,我绝不会因为一个意外的失误而制造更大的错误,清清,我想要从来就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女生全部的热情和崇拜,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你!”
这一刻,说她的心没有动摇,说她不感动,说她没有情不自禁,那一定都是她的狡辩,是她在自欺欺人。
可是,即便她内心山摇地动,即便她心尖尖上最柔软的一块潮湿得仿佛能拎出水来,即便她多么渴望就此沉湎其中不可自拔,他们之间就能够回到从前了吗?她就再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被乔爱诗流着血泪的笑颜吓醒了吗?
郦清清正想张嘴说什么,却被陆昕裴拿食指堵在了唇上,“不要急着否定,不要急着判断,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改变决定,即便今晚之后,你仍然坚持和楚亦暄订婚,我也不会阻止你,不会勉强你在当下做出任何你自认为不理智的事。我可以等,等你愿意重新接纳我,等你爸爸的身体恢复健康,等楚亦暄顺利继承郦商,等到你认为合适的时机。清清,我等你!”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仍然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明净额头,深邃眼窝,鼻翼和下巴的弧度接近完美,肌肤温润如冠玉,眉宇之间自有一股俊朗清逸的气质,她几乎在他墨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脸上略带着迷茫的神情。
而他的脸很她很近,越来越近,她闻到了他身上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好像雨后阳光晒过青草地的甘冽气息,又好像是竹香气。
陆昕裴轻轻一偏头,纤长睫毛刷下来,闭上眼睛的同时,唇瓣就快要落在她唇上,一个人影从她脑子一闪而过,她猛然惊醒,伸手推开了他。
变故就在一瞬间,陆昕裴的尴尬落在她眼底,她迅速转开脸去,“我想喝水。”
很快听到他说:“好!”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后来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潜意识里感觉到旁边有人给她盖了不止一次毛毯。
飞机并不是降落在机场,看起来好像是一处私人停机坪。
出了机舱,陆昕裴执意牵着她的手下舷梯,她脱下来的大衣,随身的包包都由他拿着。外头天色早已经黑得透了,一辆白色高尔夫球车适时开上来,停在了他们旁边。
应该是一处海边别墅,空气中依稀闻得出淡淡的咸湿味,气候却十分怡人,夜风向晚,月色温柔。
车子开出停机坪,驶入柏油马路,沿途都是茂密丛生的热带植物,除了随处可见的椰子树,大致辨认得出长叶刺葵,棕榈树和槟榔树。
二十分钟之后,小车停在一栋别墅的大门口。
对于建筑和空间设计,他本身就是大师级的,所以在她的思想准备里,不管进门之后见到如何堪比地产杂志样板间的实景,她都不打算惊掉下巴。
但其实,她还是呆住了。
别墅一共三层,法式合院结构,从拥有优雅花瓣造型顶面的玄关步入一楼外厅,浮雕天花拱顶,超高的挑高空间让人恍如置身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建筑之中,以中空的大客厅为中轴线的对称布局,整体装潢皆采用象牙色木饰为主调,与雪花白大理石地面相互辉映,线条简洁的一应家俱陈设,处处彰显凝练而精致的气质。
华美大气,并不过分堆砌,亦不过分富丽堂皇,重点是眼前的某些空间处理,分明在她过往的设计图里出现过。
西方建筑史上,矫揉奇异的巴洛克,纤巧繁琐的洛可可,两者她都不爱,却尤其衷情以清新、亮丽,现代为基调而形成的轻盈与活泼,打破混凝土方盒带来的凝重与沉闷,通体洋溢着新古典主义情怀的纯法式风格。
陆昕裴说过,他看过她大学时期所有的平面作业和模型成品,能发现她的风格偏好并不稀奇,令她内心震动的是,整个十月份他之所以忙得分身乏术,频繁地出差来海城,除了跟进海湾别墅生态城那个项目,就是亲手在为她装修新家?
那么早,他就已经打算好要跟她一起生活了吗?
她的情绪还没有飘得太远,恍惚听见他的声音温柔而赤诚:“清清,欢迎你回家!”
偌大一盏水晶吊灯从拱顶天花上悬垂而下,层层珠帘璀璨,通体流光溢彩,不知算不算是肉眼所及之处最奢靡的一件装饰。
灯光之下,陆昕裴端望着她的一双眸子里,分明闪着奇异的光彩,他的脸上也有一种神采奕奕,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又仿佛是夙愿终于达成之时,油然而生的心满意足。
第一次,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他是这样热烈而明媚的盼望着她,他的渴望,他的恳切,他的希冀。
然而在这一瞬间,郦清清也同时体会到另一种更深刻的感觉,他们之间就是没有缘分。如果在乔爱诗自杀之前的任何一天里,她知道他曾经为她做过这样工程浩大的一件事,也许她就不会在经历了2002的一夜荒唐之后,一言不发地选择逃离。
如果她没有一个人逃到苏梅岛,甚至刻意中断跟他的联系,那么之后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乔爱诗不会死,他们之间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无以挽回的局面。
陆昕裴说他不应该在这段时间里,自以为是的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不应该自作主张地替她决定什么是对她好的,什么是她不想要的。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在苏梅岛上的那些日子,她何尝不是因为害怕被他怀疑,被他看轻,害怕暴露自己的不完美,害怕他们之间从此埋下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而自以为是的把他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自以为他始终无法原谅乔爱诗当年的背叛,就一定不能接受她荒诞失身的事实!
如果他们都曾经那样在意过对方的感受,那样全心全意地爱过对方,为什么却落不到一个好的结局?
如果2002的阴差阳错暴露出来的是她对他的不信任,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不笃定,那么乔爱诗的死,无疑将这种信心缺失扩大到了最极致,不论是她不相信自己能够坦然地面对乔爱诗死亡的阴影,还是不相信他能够真正跳脱出内心的桎梏,亦或者是不相信他对她的割舍不下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因素。
她对这段关系本身没有信心,这的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正在她思绪纠缠之间,陆昕裴轻轻扯了一下握着她的手:“清清,你上楼去换一身衣服,衣帽间里所有的衣服我都让钟点工事先洗过了,拖鞋也是。”
他伸手替她捋了一下额发:“你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照顾自己,我去厨房做饭。”又说:“已经九点半了,吃面条吧!”
郦清清楞了一下,陆昕裴已经微笑着放开了他的手,一边走过去将她的大衣和包包放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一边挽起袖子朝厨房走过去。
房子很大,楼上楼下加起来至少有一千个平米,在这样美轮美奂的一幢房子里,在这样一个他专门亲手为她布置的家里,她心中反而只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抬脚走到沙发跟前去,俯身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
到机场之前盛茗薇就给她回了信息,只说让她注意右手,早点休息。
她甚至没有跟楚亦暄交代行踪,也没有给梅姨打过电话,颜雪下午说晚上约了郦冒勋一起吃饭,吃完饭会陪他去会所打一个小时的保龄球。
现在这个时间,郦冒勋应该正在跟颜雪约会。
刚输了密码,一行文字信息赫然跳出来:你敢给我戴绿帽子我就敢杀人。
她险些拿不稳手机,一看发送号码,果然是殷黎霆!
除了他,还会有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疯子,神经病,变态狂!
可是不对,他怎么知道她和谁在一起?刚刚在飞机上,他打电话过来问她想要逃到哪里去,勒令她呆在原地什么地方都不许去,分明就是知道她人在机场!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难道他每天每时每刻都派了人在跟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