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子率领弟子到了齐国西南边城昼邑时,他决定在这里休息三日。
其实昼邑是个边塞小城,夫子要在这里停留三日,让很多弟子都大惑不解。只有万章领会了夫子的心思。他知道这是夫子在等齐王最后的一次见面。按周礼规定,大夫无罪而离国,需要在边境上等三天,若国君差人送来玉环,就是挽留;若差人送来玉玦,就是决裂。虽然孟子去意坚决,但对齐国人民、对齐王还是有着深深的依恋之情的,当他最后要离开齐国边境时,他还是有着深深的不舍的,他多希望这时齐王能够出现,但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即将离开齐境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老泪潸然而下……在途中弟子问他:“老师您看起来不高兴。可是您从前教导我说:‘君子是从不抱怨上天,也不责怪别人的。’”孟子正当英雄末路,他不禁感慨道:
彼一时,此一时啊!历史上每过五百年一定会有王者兴起,还要出现一些重要的圣贤人物。从周代到现在已经有七百多年了,论年数,已经过了五百年;论时势,正是这些王者圣贤出现的时候。上天大概不想让天下太平了吧!如果想让天下太平,当今之世,舍我其谁?我不出来还有谁能出来呢?我有什么不快乐呢?
孟子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次回乡,是再无出来的机会了。想到这里,他倍感自己的担子沉重。要将儒家的仁政理想推行于天下,还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啊,自己已经近80岁了,再不能像青年人一样去为自己的理想奔波了。好在是自己桃李满天下,也许通过他们的继续努力,自己人的心血不会白费的,如果能将自己的理论、思想、主张整理下来,为后人留下精神财富,那也是虽死犹生的伟业了。
想到这里,夫子似乎找到了精神安慰。
终于进入邹国国界。43岁离家,78岁还乡,在异国他乡整整漂泊流浪了35年。在这35年里,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家乡,这里有他童年的梦幻,青年的追求,中年的奋斗。
从他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种沉醉感。他迫不及待地想到四处去看,看凫村、庙户营、因利渠、子思学院、马鞍山、四基山,还有学宫里的朋友,一起长大的伙伴。还有那生他养他育他的母亲……归国后,他并没有先回到因利渠畔的家中安歇,而是去拜谒父母的坟墓。公元前327年,孟母死于齐,孟子以卿大夫的身份归葬其母于鲁。孟母的坟墓位于因利渠畔之北约二十五华里的马鞍山东北麓。这个山不高,因形似马鞍而得名。孟子三岁丧父时,父亲原葬于离因利渠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后来母亲的灵柩从齐国运到马鞍山下后,他就将父母合葬在一起。
十五年前,他安葬父母离开时,这里只有一座普通的坟墓和十几株指头粗的松树,可是眼下,这座坟墓已经高大如丘了,周围的松树已高得密不透风,墓前还有一些供品。孟子将他自己带来的供品摆放好后,行了祭拜之礼,并声情并茂地为父母念了一篇祝词。
接着孟子到了凫村,这里是他的出生地,还是他的故居。孟子在这里住了三天后,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睡了儿时的床,喝了门前的井水,在门前的小溪边驻留。
接着,他要去子思学院了。在去之前,他让万章和孟仲子为他沐浴更衣、梳洗,显得非常虔诚。子思学院是孟子亲手创办下来培育天下英才的摇篮,是孟子思想的发祥地,也是他人生追求的起点。这里留下了他忙碌的身影、琅琅的书声,也播下了希望的种子。一切都让他难以忘怀。
孟子师生一路走来,远远看见一片茂密的树林,孟子知道那就是因利渠。35年前当他离开时,这里的树木还很小,现在已经郁郁葱葱了。子思书院隐于密林丛中,大门、铭牌依然如故。只是因风吹日晒而略显斑驳罢了。
书院比原来已经扩大了若干倍,院内的建筑整齐有致,房屋雄伟高大,已非昔日可比了。步入书院大门,左侧有一块高大石碑,碑文记载了书院的几次扩建,及公孙玺、雄健南等有德君子。
当子思学院的老师、学生听说孟夫子要亲临书院时,一个个都心情激动,想前来一睹这位名满天下的儒学大师的风采。孟子与书院的师生们攀谈。
孟子一时兴起,给他们讲青年人的修养,讲如何对待义与利的关系。
孟子说:“鱼是我喜欢的,熊掌也是我喜欢的。如果这两种东西不能同时得到,我就放弃鱼而选择熊掌。生命是我热爱的,义也是我热爱的,如果不能同时拥有这二者,我就牺牲生命而坚守义。生命本来是我最热爱的,但还有比生命更值得我去热爱的,我就不会因为热爱生命而丧失原则苟且偷生。死亡本来是我最憎恶的,但如果有比死更令人憎恶的,我就不会因为憎恶死亡而逃避灾难。因此,可以得出结论:有比生命更值得热爱的东西,有比死亡更值得憎恶的东西。这种认识不只是圣贤之人有,其实人人都有,只不过圣贤之人能够实践这些罢了。”
当孟子四处拜亲访友,祭祀已故尊长的时候,邹国的国君曾三番五次派人来请孟子进宫,但都被孟子以年老昏聩为由婉言谢绝了,从此不再过问政事。
他现在只想静下心来,完成自己的心愿——立言。他要著述《孟子》一书,记叙他一生的主要经历与活动,阐明他的基本主张。
孟子认为孔子所删编的《诗》与《书》,并不是尽善尽美的,需要进一步加工整理,以述仲尼之意。当然,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和弟子一起作《孟子》刚返回家乡时,孟子身体和精神状态一度很差,弟子都为他的身体健康担忧。但自从他打算序《诗》《书》,作《孟子》以来,虽然每天早起晚睡,工作繁重,但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却一天天地好转起来。慢慢地,他又恢复了原来能言善辩的乐观性格,弟子们也因此而高兴。
孟子知道,自己的仁政理想是不可能再奢望实现了,但他坚信,总有一天,他的理想会变成光辉的现实,他要让后人知道他的思想主张,而著书立说就是传播思想和精神的最好的手段了。想到这里,他怎么不热血沸腾呢?想想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努力抓住,因此他改变了一些生活习惯,拒绝宴请和接待客人,一心著书。
孟子将行李搬到一间斗室里,工作和休息都在这里。万章和公孙丑与他朝夕相处,所以他们两人也搬进了这间斗室。但这间斗室太小了,容不下三张床,两人只好在外间搭了一张木板栖身。经常他们一觉醒来,发现屋里的灯依然亮着,就急忙进去催孟子安歇。孟子总是以自己年事高睡眠少为由,接着工作。总是一夜催两三次,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当他们推门进屋,看见夫子还埋头在书简当中,对着如豆的油灯,时而沉思,时而疾书,看到这种情形,他们实在不忍心打扰他。
夏天,室内非常闷热,蚊虫乱叮乱咬,常常让人奇痒难忍,就在这种情形下,孟子也顾不上摇扇驱蚊。冬天,室内又特别寒冷,每次万章和公孙丑一觉醒来,却发现室内的火炉已经熄灭了,夫子仍然在专心翻阅着资料。
孟子在著书过程中,弟子们都有不同的分工。公孙丑、咸丘蒙主要序《诗》、万章修《书》。这当中会涉及到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了解与认识。孟子发现弟子们对这些都无法理解透,总是会有很多误解与疑惑。
有次公孙丑问孟子道:“高子说,《诗经》中的《小弁》篇是小人所作,是吗?”
孟子反问道:“何以见得?”
公孙丑说:“因其有怨恨之情。”
孟子听后大笑说:“高老夫子讲《诗》,太机械了。今有人于此,越人开弓而射之,他谈笑风生而道之,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越人与他关系疏远。他的兄弟开弓而射之,他就会涕泪交流而道之,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们是手足兄弟。《小弁》之怨恨,是热爱亲人的缘故。热爱亲人,仁也。高老夫子讲诗太机械了。”接着孟子告诉他们,要研究古人著作,就要了解古人的为人,要追寻他所处的时代。这就是知其人,论其世,与古人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