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江风雨,都不曾听得。
——朱希真《好事近·渔父词之二》
我们各自的替身到达不了这片水域。
——臧棣《螺旋桨》
1
江上,舟船仿佛少了似乎客人,都已放下混乱的行囊洗着脚,看着家中电视打发可有可无的时光。
他们年轻的时候或许草坪纵酒,或许长街高歌;而现在,当日的美人儿都已头发花白,擅长黄色的粗话。
2
远天,本是一片灰白。
水泥厂妖冶的烟尘,使它看上去仿佛又染上了晚期的肝癌。
小小的黑猪,大大的灰象,在空中斗法:变形,闪转腾挪——若被孩子们认出该是多么的可怕。
当小猪渐渐吞掉大象……噢,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笑声!
3
身边的岸树凌乱而稀疏,仿佛去了肉的骨头架子排队站在了江边。
想到这个多少有些不恰当的比喻,我的心就一紧:
仿佛那里塞进一块肮脏的铁皮而且曾在电冰箱里小住了几天。
想象力,总有它阴险的一面尤其当我疏于防范的时候。
4
看似保守党的七分袖,实则暗含追求时髦的匠心,让她在长衣奔涌的码头上做了一只鸡群里的野鹤。
那一副落落寡欢的小模样,惹我怜惜。
但又有那么一点儿示众的意思。
目光的瞄准镜中,她假装羞涩地低头,把裸露的性感的细胳膊反复揉搓虚拟的温暖,似乎这样就能获得。
5
江水向江心收缩,把长堤的脚露出来,还有蓬乱的没有组织的蒿草。
如果这时斜阳照着,再乐观的人也能发现悲伤的起源。
或许还有泪水的冰刀悄悄滑过面颊(即使它是水造的,还是留下了看不见的深深的刻痕当回忆的探针悄悄一碰,我们的心就立刻出血)。
6
没想到这里的土风舞(当地人把它唤作大秧歌,怎么起源的,我还没有考证)这么荒凉:
十几个妇人,六十七岁左右,土豆似的脸,抹着大红的廉价的胭脂。
如果她们表情严肃,或许能够踩上这肃杀的秋天的鼓点。
偏偏她们欢快地模仿着未出嫁的姑娘。
7
如果我们真的很冷,我们会拥抱着取暖。
——当我想出这两句愚蠢的诗我差点踩空了台阶。
那些被豢养的广场鸽一惊一乍从我的身边掠起好像非要证明我和它们并不是一个团体。
我不可能飞,但我能想象飞的乐趣。
8
雨点在眼前编织着大眼儿的鱼网。
我的目光漏出去,逃逸,仿佛我仅有的而后人根本不在意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由。
我知道,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一个老实的记录者,记录所谓的秋天的眉毛,也记录它后面的背景是怎样的清晰和残酷。
9
死了多少人,或者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想起锡安,我们的泪腺也会模仿六月的自来水的龙头或者洪水的牙齿在堤坝上雕琢的小孔。
但是如果我不说,如果你不说,这历史就会真的变成一截优美的混蛋的口红混淆这一江英雄血,或者把血掩盖起来。
2000.9.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