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忠不由得感叹朋友“患难”交出来的,才会成为永远的朋友,他真想庄清云能多看他几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庄清云总是若即若离回避了和他的对视。
庄清云深深吸气镇定自己,然后抬头目视审判长,审判长随即发问:“证人,请向法庭通报你的姓名和职业。”
“我叫庄清云。我是东海市宏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
“证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零五条的规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四十八条的规定,公民有义务作证,拒不作证和作伪证的人都要承担法律责任,你清楚吗?”
“清楚。”
“被告人杨万忠在刚才的发言中提到,在1997年8月26日庄清云送来的268余万回扣款是罗嘉丽代收的,对吗?”
“不是的,是给了杨万忠。”庄清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想提一个问题:你和罗嘉丽是怎么认识的?”审判长盯着庄清云问道。
“经朋友介绍。”庄清云说完就抿紧嘴唇,皱起眉头。
“现在我想知道你同被告杨万忠、罗嘉丽这两个人的交情怎么样,你们是不是常常见面?”
“交情怎么样吗?谈不到什么交情,就是工作上经常有一些往来。”庄清云回答,惊惶不安地瞧瞧杨万忠,又望望审判长,然后又瞧瞧罗嘉丽。
“我想知道,那天收钱的具体情况,请向本庭如实提供证言。”
庄清云首先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叙述了一下那天在酒店的包房里送钱给杨万忠的情景,杨万忠打电话给他,再之后……,在他讲到这里时审判长插了话,审判长的突然插话令庄清云有些心慌意乱,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心情紧张说错了什么,其实审判长只是详细地问了他是怎么和杨万忠相识的过程,看上去他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让旁听的审判员和群众能听得更明白一点。
“你赠送他笔钱的原因为什么?用法律的专业词语来讲动机是什么?”
“主要就是他设法让我们宏华地产公司中标,取得杨村这片土地的开发权。”
“而被告人却说,你赠送他这笔钱是因为他弟弟、也就是杨永成帮你们公司快速地完成了拆迁工作,应付得报酬,你认为属实吗?”
“我不敢说对不对,但是我送他这笔钱目的主要就是老板酬谢他让宏华地产中标。”
“那罗嘉丽有没有主动提出来,主动向你要这回扣款。”审判长又问到另一个问题。
“没有。”
“你能确实。”
“这个还用说,她又不是宝安区政府的工作人员,我凭什么把这钱给她啊!”
“那你有没有把这笔钱的去向在公司的帐里报过帐,或者你向杨万忠求证过,这钱是罗嘉丽自己使用,没有给杨万忠。”
“老板倒是提过,至于向杨万忠求证这些钱他怎么用,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什么叫不清楚?”审判长把这个问题重说了一遍。
“就是说这钱我送给杨万忠之后,至于他给了谁我就不知道了,那时钱是他的,他爱怎么花怎么花,我也管不着。”
接下来应进行的程序,是公诉人和辩护人分别对证人发问。
公诉人和辩护人要唇枪舌剑地再亮一遍各自的观点,杨万忠辩护李律师说:
这时杨万忠的律师李玉珂又站起来,他仍旧装腔作势地要求审判长允许他再提几个问题。
在取得审判长许可以后,李玉珂把脖子挺直,问道:“庄清云送钱来的时候,你不知道吗?”
“我就知道庄清云找杨万忠有事,至于他有没有送给杨万忠,我就不知道了。”罗嘉丽没有露出惊惶失措的神色,目光镇静地从审判长的脸上移到他,有条不絮地说。
“你就在身边?你怎么会不知道?”罗嘉丽怯生生地向四下里瞧了瞧,她的目光在杨万忠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回答说,“那时我去洗手间了。”
“我没有别的话了,”李律师对审判长说,装腔作势地耸起肩膀,动手在他的发言提纲上迅速记下被告的供词。
法庭上沉默了一阵子。
“你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我都说了,”罗嘉丽叹口气说,坐下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回避了法官的注视,她答道:“清楚。”
罗嘉丽一再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庄清云给了杨万忠268万,这件事里自己一点也没有参与,一口咬定一切罪行都是杨万忠独自干的。
这个律师讲完后,接着王律师站起来辩护。王律师批驳杨万忠所说的庄清云送钱他时罗嘉丽在场的供词,坚持说罗嘉丽不在场,杨万忠的供词就毫无价值,收庄清云的钱是杨万忠一人干的。因此他要求陪审员裁定在这268万在受贿钱财上与罗嘉丽一点关系都没有,既没有索取,也没有参与预谋。
杨万忠忽而一动不动地望着审判长,忽而全身抖动,似乎想进行反驳,脸涨得通红,然后又沉重地叹着气,双手换一种姿势,往四下里看了看,又盯住书记官。
随后审判长在一张纸上记了些什么,接着听了左边的法官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话,就宣布审讯暂停十分钟,匆匆地站起来,走出法取。
李律师恨得咬牙切齿,在一张纸上记了些什么,露出轻蔑而惊讶的神气耸耸肩膀。
公诉人表示没有什么问题了,不再发问。
在那天庭审的整个儿过程中,只有到了这一刻,到了庄清云突然叛变反水做出如上证词的这一刻,杨万忠这边的律师才傻掉了,庄清云的证词使他在事实上变成了罗嘉丽一方的证人。
庄清云发出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又细又小,他情不自禁地,有种逃避的心理,好像他生怕别人,特别是怕杨万忠,虽说他现在身陷监狱,但是他的势力还有大到还有看不到地方。
而杨万忠那双眼睛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呢?有的,他想到要是法庭里人人都知道他的罪行,他就会丢尽脸面。这种恐惧压倒了他的内心斗争,在这最初阶段,它比什么都强烈。那眼睛已经没有一点光泽,没有一点生气了,已经呆掉了。
罗嘉丽甚至已经分辨不出那眼神中究竟是漠然还是凶毒,是憎恨还是恐惧,杨万忠神情姿态犹如一具不动的僵尸。
之后,审判长开始提示庄清云叙述最关键的那段话。
庄清云从杨万忠脸上收回了目光,他的心里那一刻一片混乱,她几乎像背书般地开始发表证言。他的证言在昨天晚上与王利德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讨论,逐段逐句地拿捏过了,结构简明用词严谨。
“罗嘉丽有没有主动提出要这置留款的事,有没有主动提过这样的要求?”
审判长声音依然冷静,按部就班地问道:“根据你的理解,被告让以后有这样的事直接找罗嘉丽,是指什么事?”
“是指非法收受‘好处费’和索取房地产开发商钱财。”
“那后来罗嘉丽有没有向你索要这些财物?”
“没有,从来没有过。”
这句话为止,庄清云整个证词的主要内容,主要想说明的问题,都说出来了。他的证言有力地支持了检察院对杨万忠的指控,这从现场听众嗡嗡嗡的议论声和对面两个辩护律师交头接耳的动作上就能看出。
庄清云说完,迟疑了片刻,这片刻的迟疑出自她无法克制的本能,她像是低头思索了一下,看了一眼杨万忠,又只看了罗嘉丽一眼。或者说,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在杨万忠的脸上扫了一下,他看到杨万忠依然像木偶一样表情呆滞地坐着,就像一头被包围的野兽,只抬起眼睛来对他望望,又望望其他人,接着垂下眼睛,竟有些低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