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到闰国沮丧的样子，感到出了什么意外，把目光都集中在伯平身上。伯平：“换上衣服回去再说。”
四个人谁也没有言语，走到稻场边。陈母：“国贞，你爹他们回来了，快上茶。”
国贞的出现，大家十分意外，现场的气氛自然地活跃了许多。伯平：“你怎么来了？”
“是我着人叫她来的，你们这些人吃饭，肖姐一个人咋忙得过来！”陈母坐在门前：“意国的洋小伙来了没有？”
“没来，没来。我怕大娘唆狗子咬我。”
一阵爽朗的笑声。
国贞沏好茶，杏玲一直望着闰国，抽了一支“大前门”给他：“咋啦？不高兴！”
“快去做饭，我饿了。”
米奇扫了闰国一眼，轻声跟伯平说：“放弃吧。”
伯平：“闰国，把话说出来呀，别闷着。”
“潭底温度低，光线暗，看不到三尺远，整个身子像是穿了件铁布衫包得紧紧的。我下过上百次的水，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真他妈的鬼！”
“你憋气最长纪录是多少？”伯平问。
“没正经测过，大概在十分吧。”
米奇微微点头：“我明白了，潭的深度是十一丈，水的压力大，呼吸就会困难，加上潜流洞以下是死水，氧气不足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是科学，不是鬼事。”
闰国：“是这个理。”
米奇：“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我担心……”
老四：“没啥可担心的，再下去带上四节防水手电筒，也许那东西经手电一照会反光。脚下再吊二百斤石头，上升时把石头卸掉，快速沉底，快速升起，也许能延长二三分钟时间。”
伯平：“米奇的解释是有道理的，不要有迷信想法。我们下到潭底，这是一个大胜利。按老四的办法，明天接着干。”
第二天上午，闰国第一次下潭，拣回了陈老四的秤砣。第二次下潭见到草帽大一个鳖，双方还对峙一段时间，最后跟着闰国脚下，上到潭半腰没见了。闰国喘过气之后说：“它的脖子有胳膊粗，头有小碗大，爪子又尖又长，有巴掌大。眼睛绿莹莹的，可能是侵入了它的领地，向我发出警告吧！”
伯平：“这是个新发现，回去吃饭，下午讨论解决这个问题。”
午饭过后，大家围着桌子讨论捉老鳖计划，有的主张下喂食钓捉活的，有的主张用鱼网散开挂在潭底，让它自投罗网。
陈母说：“你们听说过没有？老鳖逼着急了，一口咬住你，死活都不松口，非要驴子叫它才会张开嘴。”她还嘱咐老四把黑叫驴带在身边，有个防备。
杏玲咯咯笑着：“大娘，那是骂人的，你当真了。老鳖咬住谁，谁都会大声地叫着。这当口是人在叫，决不是驴叫！”
闰国在米奇腿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米奇：“哎哟！”一声。
“驴叫了。”
米奇还上一句：“你是老鳖。”
伯平：“好了，别说笑话。我们面对的是一只特别罕见的老鳖，决不能掉以轻心，首先要找到它的藏身之处，从下至上，边边缝缝都要找到。万一碰上了，不要急不要硬拼，它在水下它游的快，力量大，你身上吊着绳子，活动受到限制，弄不好会吃大亏的，所以呀，闰国，要特别提高警觉！防止它突然袭击。再下去带上钢叉和手电筒，专找老鳖藏身的地方，先把它制服了再考虑别的事。你们说呢？”
老四、米奇一致同意伯平的意见。
闰国：“我分析它就藏身在潜流洞上下，因为这里氧气充足又有鱼虾游动。”
伯平：“对呀！重点就锁定这段距离，过细找。”
杏玲：“两天的计划吃完了……”
“老四把驴套上和杏玲去办伙食，东西拣最好的，最贵的买，拣你们没吃过的买，要像有钱人家过年一样。好烟，好酒，好茶。噢！闰国专门准备你的东西，钢叉磨尖些，把子不要长，手电系好带子挂在颈项上。别忘了给我姐买半斤冰糖糕。你们看还需要啥？”
“我要半斤旱烟片子。”
第三天上午，闰国全副武装，披挂上阵。胸前挂着四节防水手电筒，手提钢叉站在甲板上，连喝了几口酒，准备下水。
伯平嘱咐道：“背靠北边，从上至下，一圈一圈往上搜，时刻要注意。准备下！”
闰国下水后，伯平默默在想，所有动物，年龄越长自然智能越高，如果它识破闰国手中的钢叉，它会有反应的，一个是躲着不出来，一个是偷袭你，万一有些失误，他是长者，又是实际策划者，真是担心。想着想着，闰国冒了出来，他心里的石头咚的落地了，忙问：“怎么样？”
“过细一看，四周的潭壁上，真还有不少的洞和缝隙，能藏下老鳖的还没有找到。”
伯平给他换上干衣服披上被单：“坐下喘口气分析一下。”
闰国：“离潜流洞还有两丈，就看这一段有没有大的缝隙。”
米奇：“闰哥，老鳖真的攻击你，你咋办？”
“能有咋办，我像提猴戏一样，悬在半空，有力用不上，只能打守卫战。”
闰国吃了半斤卤肉和一只鸡大腿，一瓶剩下的酒喝光了。“朱家舅，下命令吧！”
下到五丈，绞盘刚停稳，突然吊绳和信息绳有力地弹了一下，没等米奇下口令，老四拼命将闰国绞了起来，他惊恐中带着笑意，钢叉把断成两截，胸前的电筒碰坏了。伯平照例擦干他身上的水珠，披上衣服。
他们三个都愣愣地望着他。
米奇点着一支烟喂在他嘴里，闰国迅速地换了一身干衣服，手提半截钢叉：“回家，慢慢说。”
他一个人走在前头，有点洋洋得意，没进门就高声喊着：“老婆，老婆，倒茶来。”
“你喊谁呀？”杏玲从厨方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
“老婆。”
杏玲上前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再喊一声。”
“姐儿，唉哟，轻一点，轻……”
“高兴得你忘了姓啥了。”
伯平亲眼看了这一幕，笑笑：“杏姐的家法厉害呀！”
“三天不挨打，上房子揭瓦。他是属核桃的——要砸着吃。”
伯平：“国贞，喊你大姑都来，闰国有重要情况要说。”
闰国四平八稳，喝着茶咳了两声。米奇耐不住了：“闰哥，莫卖关子了，我快要急疯了。”
闰国说：“这次下去手电刚移到正东，照进潜流洞下面一个缝洞里。突然，一束金光射出，十分刺眼，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家伙，从洞里猛地向我袭来，我两只手握着叉把抵挡，‘嘣’地一声……”他把两截断叉把和碰坏的手电筒放在桌子上。“力量很重啊！冲击水流将我推到后墙上，你摸摸我后脑勺是不是有个大凸！估计老鳖伤得也不轻。”
发现了金船，大家十分惊喜。米奇：“闰哥，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伯平先是激动了一阵，后来紧锁眉头，唉声叹气：“宝物有了下落，老鳖是如此地凶猛，下一步该怎么办。”他问大家也是在问自己。
大伙想了一阵也找不出好的法子。长时间地沉默。
闰国：“我想再下去一次……”
米奇：“不行，不行。说啥也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他望着伯平。
伯平：“受伤的动物凶猛异常啊！它要做垂死挣扎，拼死一搏，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不能下去。”
杏玲：“宝贝已经现身了，刀山火海也要上。俗话说，‘舍不得娃子，套不住狼。’国子，准备！”
陈母：“老四，套车。米奇，我们到大槐树去请八脚仙。”
陈母的举动，给大家一阵惊喜，都有一种绝路逢生的感觉。是的，不少群众生灾有乱、头疼脑热，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想起八脚仙。现在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八脚仙身上。
杏玲告诉米奇：“你要亲自敬香，多磕几个头，八脚仙提什么要求，都要答应照办，要当面许愿，事成之后给八脚仙建庙宇，烧大香年年朝拜。”
米奇点头，一一记在心上。
米奇在大槐树下，八脚仙庙前点燃香，烧完黄表，和陈母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双手合揖，口中念道：“八脚仙，我是意大利人，名字米奇，久仰八脚仙威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居住薤山，受祖辈熏陶，不才自幼酷爱中国文化，青睐字画古玩。近日，敝人在南河绿豆水深潭岩洞里，探得一只金饰文物，由于老鳖的干预，至今不能得手，万望八脚仙赐教或亲临现场斩获。弟子米奇，跪聆训教。”
陈母说道：“八脚大仙，我的侄子米奇，是个诚实善良的富贵子弟。你把这件事办好了，他要在意国，和薤山尖上给你建庙宇，天天香火不断，让你的威望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请回话。”
香烟缭绕，彩云纷呈。蜘蛛精在槐树枝头高声唱道：“百里我为王，沐浴日月光，布下八卦阵，专拿飞来将。”唱完道：“你等所求之事，我很为难啦。我在空中称王，它在水中称霸。我们有约，睦邻相处，井水不犯河水。我要是帮你们取宝，它必定以死相拼，结果老虎二家伤。你们回去把，我见了老鳖商量了再说吧！”
一连三天八脚仙屁都没有一个，吃过晚饭。闰国说：“四哥，附近能借到鱼网吗？”
“做啥？”
“我想用网做个笼子人站在里面下去看看情况。”
伯平说：“我看这个办法可以，人在网子里面比较安全，带上铁条还可以从网眼里刺出去。”
几个人忙了半夜，用竹子做成一个三尺见方、六尺高的骨架，闰国把网的纲绳解开，用网套在骨架上，两头用绳子一扎，笼子就算成功了。大伙一阵兴奋，都夸闰国脑子好使。又吃一顿消夜饭，四人躺在席子上，虽然没有言语，彼此都知道谁也没睡着。闰国说：“朱家舅，你给我们讲个古话吧！”
“睡觉，明天还要干活。”
“反正睡不着，老师，你就讲一个吧。”米奇央求道。
伯平问道：“你们谁知道绿豆水深潭的水为什么是绿的吗？”
“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三年没下一滴雨，赤地生烟，满目焦黄，大槐树的叶子全部落光，枝干枯死一半。南河上下就剩绿豆水（那时水是清澈的）一汪清泉。一天傍晚蜘蛛下潭喝水，喝完水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正要离去，一只鳖划动四肢围着蜘蛛舞了起来，时而侧泳，时而仰泳，把白白的肚皮暴露水面，一圈又一圈，游呀！游呀！蜘蛛开始有点害怕，离的远远的，后来鳖干脆把黑壳脱掉，露出光滑的身子，蜘蛛看出蹊跷，扑将上去，八只脚紧紧抱住鳖的身子，消魂失魄地沉下了潭底。一阵风雨过后，鳖将蜘蛛送出水面离去。以后隔三差五蜘蛛就要下潭一次。一年过后，鳖突然发现自己生的蛋，孵出的小鳖，背壳上长满绿茸茸的细毛，成为绿毛鳖。有的长了八只脚，有的没尾巴，甲壳也变成灰黑色。这咋得了哟！鳖像疯了一样，拼命地追杀这些无辜的生灵。蜘蛛知道了，立即阻止了这种暴行。为此双方大闹一场，再也没有往来。老鳖没有办法，把绿毛鳖统统关进潭里，四门不出。原本是明澈见底的清水深潭，从此变成了绿豆水，永留人间，成为天下一大奇观。”
老四话语不多，听完这个故事说道：“每逢涨大水那才叫好看啊，满河都是混浊的黄水，唯有深潭是绿的。”
米奇：“难怪蜘蛛精说它们有约，井水不犯河水，原来它们有一段不愉快的情缘啊！”
伯平：“不说这些了，眼睛闭上赶快睡吧！”
吃过早饭，按预定方案，闰国吊在笼子里，左手拿着手电，右手反握匕首下水了。他推上手电，慢慢移近洞口，划了三圈，突然金光猛然一闪，蜘蛛精出来了：“我的故交伤势很重，已经不行了，我拜托各位帮我收殓入土。至于你们请求的事情等办完丧事再说。”
这突然的变化 ，大家感到十分惊喜。米奇说：“我们可以直接进洞取宝了，求它蜘蛛精干什么！”
闰国：“不行，不行。洞子是个裂缝，有六寸高，人是没法进去的，加上紧挨潜流洞下方，危险性很大。”
“事情已经十分明白，要想搬动蜘蛛精取宝，必须隆重厚葬老鳖。”伯平望着米奇，“这事由你决定。”
“不就是花点银子嘛！按中国的习俗办，披麻带孝，祭祀三天。老师，我可哭不出来呀！”
“灵堂设在竹排上，大家准备。”伯平搔搔头，“棺材？”
“用我妈的，就是没有漆。”
入夜，老四、闰国穿着孝衣陪米奇跪在灵堂烧纸。耳边传出话来：“诸位，难为你们了。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为我故交后事安排的如此诚心周到，谢谢了。我已把南河南岸棺材山的门打开，你们只用白布裹尸收殓入内就行了，不要惊动邻里。至于我的后事各位有意的话，在南河北岸找个与棺材山相望的地方。只要能够相互看望一眼就行。现在你们分头去办，把竹排上的东西撤掉，都回到岸上等着，不许任何人上到排上。我要做些下潭的准备工作。日出寅时，你们来取宝就行了。听清了吗？”
三人连连叩头：“听清了，照办，一定照办。”
闰国、老四看护现场，米奇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告知伯平，他们听后个个喜出望外。
陈母摸出二尺白绫子交给米奇：“把宝物包好，捧在心上，不能见天，记好了！”
伯平说：“走，我们都下河，给他们站个胆。夜里天凉，多带些衣服，还有烟、茶都带上。”
五月二十四日夜，满天星斗，微风阵阵。远山、村落都在熟睡之中。伯平看表：“现在三点半，离日出还有了三个小时，现在我说两句：“到时候大家听从指挥，从容行事。宝物只能由米奇一个人去取，一旦到手，老四、闰国护送米奇直奔福音堂。这里后事由我处理，米奇带上你的洋酒，中午饭大家都去得意楼，饭后结算工资。米奇，说说你的意见。没有就都抓紧时间眯一会儿。”
东方泛白，朝霞满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米奇怀着渴望的心情，战战兢兢走进竹排防雨棚。眼前的景象使他大吃一惊，脸盆大的蜘蛛，奄奄一息趴在水面上，两只后脚抱住手指粗的银丝，银丝下端缠绕着金船。他喊道：“老师，快来！”
伯平锁紧眉头：“闰国、老四快下来。”
四人商量决定，闰国下水帮八脚仙一把。他赶紧系好绳下水，一把抓住银丝刚一用劲，“嘣”的一声，银丝断成两截。“咣当，咣当”，金船碰撞洞壁的声音由大变小，渐渐消失，随后蜘蛛也卷进了潜流……。
年龄大一些的人都记得，谷城县北河区社，邹家大院门前，有一座八角土地庙，就是米奇当年为八脚仙修建的，与南河南岸的棺材山遥遥相对。“文化大革命”，除四旧给扒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