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国古语有云：教子婴孩。未及一岁之儿童，果可于其体育、德育之事，一不措意乎？且中国古代，尝有胎教之制。汉儒刘向(西历前一世纪人)于所作《列女传》中，言之曰：古者，妇人妊子，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食不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于邪色，耳不听于淫声，夜则令瞽诵诗，道正事。如此，则生子形容端正，才必过人矣。又言：周文王之母大任(西历前十三纪顷)有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恶言，能以胎教。夫人类遗传之规则，胎儿灵性之有无，在今日虽尚为聚讼之问题，然孕妇之疾病、羸弱与夫非常之激动，不能不影响于胎儿，为生理上所可信；体魄与心灵有密切之关系，又为近世所公认者，然则胎教之说，当亦不无假定之价值也。于是由幼稚园之命意而推究之，见有不可不扩充者二：
一曰未及一岁婴儿之保育所。凡此等婴儿之生而无母或其母有故不能自育者，以曾受特别教育之保姆育之，所不待言；即有母而且能自育者，亦得携儿而来，于适宜之建筑，循普通之规则，而无以生计家政之属分其心。
二曰孕妇摄养所。其建筑，其陈设，其间起居、饮食之规则，劳逸之条件，所展览之图书，皆参合卫生术、美学、教育学之原理而规定之。凡孕妇皆得居焉。其贫者且得以公费协助其生计焉。
斯二者，在殷实之都市，力足以创举之，使教育家得缘是而增一种之实验。验之而有益，则他日以渐推广，或如今日之幼稚园，未可知也。
小学教育对于国民教育及实利教育之商榷
小学教育者，纯粹之普通教育也。无论何人，其长成后，无论营何等职业，持何等信仰，居何等地域，皆不可以不受如是之教育，是之谓普通。如是，则定小学教育之主义，有二界说焉：
一曰当以受教育者之本体为标准，而不当以受教育者为何等他人或何等社会之器械而准一他人或一社会之需要以为标准。
二曰当以受教育者全体能力之发达为标准，而不当以其一部分能力之发达为标准。
自十八世纪以来，经卢骚、沛斯泰洛齐诸氏之提倡，旧时宗教教育，以宗教社会为标准，而专以发达信仰一方面之感情为教育者，既渐杀其势力；然以近世帝国主义之激进，物质文明之狂热，而其影响于教育界者，亦有二蔽焉：
一曰极端之国民教育。夫人类为社会性之动物，于其本性，即含有适应社会之能力，固不得有离绝社会关系之各人，而要亦不容有消尽各人价值之社会。世界进化，常分向极大及极微之两方面而进行，而于其间得调和之公例。天文学之所考察，日渐广远，而元子论之所发见，则日益精眇，然最微之电子与最远之恒星有共通之性质焉。群性之发展，自人道主义而达于动物之爱护；各性之发展，由居住身体而达于思想之自由，然对于群之义务、对于己之权利有并行不悖之规道焉。
国家者，群性所历之一阶级，介乎家族及世界之间者焉。
自政治家翘国家以为至尊无上之群制，以国外之世界为其战场，而以国内之人民为其器械，而且恃政府之强权，强以此等主义行于小学主义之中，养成其尊慢已国、蔑视他族、蹂躏人道、增进兽性之习惯；对于所征服之民族，所殖地之区域，则又施其一种特别之教育，并举其固有之语言若历史而摧灭之。是岂群性之本义，抑亦少数强权者之妄念云尔。内之酿社会之扰，外之启世界之战争，其成效可睹矣。教育家而为服从公理、尊重人权起见，不可不于今日之极端国民教育加以矫正也。
二曰极端之实利主义。夫人类自有生以后，即不能遁乎厚生利用之范围。以记诵为常课、而屏除致用各科者，诚与人性相违。且教科过重抽象，则神经受过度之刺激，而且启情窦早开之弊。故普通教育中多列手工诸科，不得不视为至当。即如德佛伊氏Dewey一派，欲以烹饪、裁缝及金工诸工为一切科学之导线者，其理论之直当，所不待言。惟今日实利教育之趋势，殆有以致用诸科为足尽教育之能事，而屏斥修养心性之功者，则未敢以为然也。夫人生不过数十寒暑耳，其间困苦艰难之阅历，不知凡几，何以吾人不采厌世主义，而必认此生存之价值，此未尝以哲学之目的论演绎之，而特以归纳所得，人人有此生存之欲望。且求诸生物学，而知此欲望为生物之所公有，故吾人不能不认其价值耳。然人类于自求生存以外，又自有对于真善美之欲望，此亦非以哲学之目的论演绎之，而于心理学之实验归纳而得之。中古时代之教育，偏于一部分之心理，而不及生理一方面，诚为偏隘。今也，偏重生理一方面，而于心理一方面均漠视之，不亦矫枉而过其正乎？健全之精神，必宿于健全之身体，衣食足而后知荣辱，生理之影响于心理也有然；科学知识、美术思想为发达工艺之要素，利用厚生之事业，非有合群之道德心，常不足以举之，心理之影响于生理，不亦有然乎！夫通功易事之制，于今为盛。在职业教育以上，自不必有顾此失彼之顾虑。小学教育既以遵循天性、养成人格为本义，则于身、心两方面，决不可有偏废，而且不可不使为一致之调和。此则对于极端之实利主义而不可不加以补正者也。
体育论奖励及竞胜之有妨于体育
体育者，循生理上自然发达之趋势，而以有规则之人工补助之，使不致有所偏倚。又恐体操之使人拘苦也，乃采取种种游戏之方法，以无违于体育之本义者为准。其用意如此而已。夫人类有游戏之嗜好，而儿童为尤甚。既有此种种娱乐之方法，一经厘定秩序，则生徒之乐于从事也，自较智育、德育诸科为甚，初不待别有助长之法也。技之有巧拙，力之有强弱，别为问题，于体育无与焉。
而近日教育界乃亦采奖励、竞胜等法，以为助长体育之作用，吾以为有害而无益：
一曰生理上之害。生徒之中，官能有钝锐之别，体力有强弱之差，于体育之本义何害？帷求以各以本身为标准，使不致过惰而不及其格，过激而转损其躯，此体育之本义也。
一涉竞胜，则人人以好胜之故，而为过激之运动，所伤实多。
且各种游戏，各有其裨补于生理上一部分之特长，故以体育之本义衡之，当循环演习，而不宜有所偏重。一涉竞胜，则人不能不择其可以制胜之技，而专门演习，则生理上一部分偏于发展，而其他部分不能与之适应，失体育之本义矣。
二曰教科体育与知育、德育必各保其平衡。知、德诸科，教育家皆知助长之为害，故积分之制，试验之制，皆渐即于淘汰。今于体育方面，特采奖励、竞胜之法，则生徒必缘此而于体育一方面为倍蓰之练习，而知、德各科，不免有所偏废矣。
三曰心理上之害。体育者，对于己之关系者也。一涉竞争，则为对于人之关系。未竞之先，有希冀之心。既竞以后，胜者，于己为骄矜，于人为蔑视；负者，于己为愧恧，于人为忮忌。是皆心理上之恶德也。故吾以为体育必排除琴(奖)励及竞胜等种种助长之方法，而一以生理学为标准。
附：一九○○年以来世界之教育进步(要点实验教育学。法国屏厦教员会。
教育行政宜渐脱教会及政府之管理，而递于教育团体。
乡村教育优于城市之点颇多，补救其孤陋之弊。
中等教育宜分别普通与专门二种，前者专为较高之普通，后者属于职业。其为高等教育预备者，宜附设于高等教育之机关。
教育之高尚理想适当之宇宙观及人生观。将来之文化。独立不倚(不为教会或政党所牵帅)。安贫乐道，遁世无闷。教员人格与生徒之影响。
右通会教员之共同组织
幼稚园教育三年以后。一年以后。胎教。孕妇别居。一年以内抚子者之别居。
体育奖励之害。竞技之害。
初等教育近世之趋势，在实利主义，然不可不济以世界观及美感之教育。以人为本位，不得以社会之需用而强人以就之(如属地同化主义，如军国民主义等)。以完全之人格为本位，不得以动物通性限之。以全世界人类平等之眼光为标准，不得以教宗、门第、阶级等区别之。
职业及应用美术教育普通之教育，大别为工作者与管理者二类。为欲挽。
据蔡元培手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