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坐在蒙古包里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轻吟着李清照的《一剪梅》,自医院回来后,我疯狂的迷恋上了这首词,日日吟诵。自医院回来,我疯狂的迷恋上了针线活,日夜缝制。
那日在呼市车站口昏倒后,我大病了一场,腰间的剖腹伤口发炎,体下的伤口亦被牵扯,而穿着单薄的衣裤从Q市到呼市,又引发了急性肺炎,高烧时高时退,精神恍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住了两个半月的院。
阿木尔请了邻居帮忙,放下所有的活,全身心的照看了我两个半月。这个纯粹得近乎天使的大男孩,绝口未问我那趟Q市之行所发生的事情,什么叫做尊重,什么叫做无声的关怀,我是真的感受到了。我不是个不知好歹,不懂得回报的人,在出院的前一晚,我将一切都跟他说了,我做为一个被社会鄙夷唾弃的“堕落者”,我终于还是受到了惩罚,本就拥有的不多,如今,更是什么都没了。如果,我让他失望了,那么我会走,再不牵扯……
可是他没有,在听后只是冗长的叹了口气,说,什么都会过去的,坚强些。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回家……
他说我们明天回家,回家,家,我的家……
我就真的回来了,回家了。
只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重复着说,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坚强些?
又为什么,我自医院回来了两个多月,自Q市回来近五个月,我仍旧还是在痛?彻了心扉的痛。
这又是为什么?如果要好,究竟要待何时?是否,要穷及一生?是否,要生生世世?
不思量,自难忘。
手中的开档裤已有了雏形,而六月的十五,月圆之夜,又快来了。我可怜的孩子,本该拥有的幸福没有别的孩子多,承受的灾难却多得让人心疼。那么,孩子,让我这个无能的,罪魁祸首的妈妈,将你尘埃落定的每个月圆之夜,当作你的生日吧,我的孩子,什么都比别人少,妈妈的祝福总该多点吧……
墙角的储物柜里,已经珍藏了我亲手缝制的衣物,除了最先缝制的丑得难以见人的帽子,我的手艺已经越来越精湛熟练了。从不曾料想,我这个手拙得连针都捏不稳的人,竟会缝制这些东西,帽子,鞋子,贴身小肚兜,开档裤……从不曾料想,我这个连等车排队都不耐的人,竟会有如此耐心及恒心,一盘坐便是一上午……五个月,我的劳动成果,便是这些压置在箱底的娃娃衣物,每月一件,全是纯棉的,一针一线,倾注了我所有的爱。为买这些纯棉的布料,当日从医院出来之时,我几乎跑遍了整个市中心,搜罗到最让我满意的纯棉布料,我不怕花钱,因为我是个身家四十多万的“富婆”。
住在我隔壁不远的苏德家,在我回来的第五天,生下了一个女儿,于是她成了我为我的皓儿缝制衣物时的“模特”,只需在她的体形大小上再加上一点点,看着我仅存一张的心爱相片,就可以想像到我的孩子的体形,这总算是件让我安心了的事。偶尔的我也会为小娃儿做些小佩饰,而且不教书不缝制衣物稍有些空闲的时候,我就会去他们家把孩子抱过来帮他们带,这对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而我,辛苦之余,也得以抚慰、轻减心头的创伤。
我仍旧在教书,那日从医院回来,我买了五十套小学一二年级的教科书,每周五天课,每天四节课的教,虽然从不间断很是辛苦,我却过得很充实,待在阿木尔为我保留的砖房里,为他们解决每晚的饭菜,五个月,我终于还是学会了做蒙古菜,烤牛肉,煮羊肉,酥油炸饼,馍馍等等,这是又一次的推翻了自己当日所下的“不会”的定论,人的潜能之大的确是不可估量。
自己有过骨肉真的就理解了为人父母的不易,尽管我并没能享受作为父母应有的权利与义务。我定时每月两次的往家打电话,用火车上邂逅的那个热心大妈给的那张Q市的手机卡,出院那天我在移动厅充下了一千块钱,足够我应付一年了,长途漫我已经无所谓了,没什么能比安他们的心更让我在乎。妈妈的身体似乎还是不见好转,总是不愿告诉我详情,每每问起总是说还好,不肖一刻又会扯到我寄了那么多钱回去,自己是否还有钱用,不要太省,要照顾好自己云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应该是猜到了我的变化,因为每次的电话里再也听不到莎莎跟叶子的声音了,尽管我会找N个理由去搪塞解释,尽管我已将当日留给叶子的信复印了一份,带在了身边,说些里面的内容。尽管号码是Q市的归属地,尽管一切似乎都接近无懈可击。可是,妹妹在接了电话后还是会哭,说姐姐你是不是出事了。不待我惊诧细问,爸妈就会迅速夺过电话,避开那个敏感的话题。其实,我又何尝想提呢?就这样吧,等到我真的痊愈了,我什么都会坦白的……
偶尔会收到叶子安菲,还有莎莎的短信,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并没想过要瞒得住他们,只是不会再回任何信息了,那些仅限于关怀的信息看过了,就删了,不让自己有一丝回信的可能。我已经不想再拉扯了,断,就断得彻底一点。
正思量着,一声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已到了门边,“阿木尔,阿木尔……”
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依玛,这个刚随家人迁至此地的草原女孩可是对阿木尔一见钟情,隔三岔五的跑来找心上人。
只可惜,阿木尔对她并不十分的热络。
卿本将心对明月,无奈明月照渠沟。
“他们还没回,你先坐着等一下吧。”我淡笑着对她说,她也笑了一下,四下打量着我这间屋子,随后大咧地坐上地毯,看着我手上的衣物,用不太地道的普通话说,“哇,你手好巧的哦,缝制的好好哦。是给苏德家的小娃娃做的吗?”
“嗯,还没完工呢。”我敷衍着这个被个人问过了的问题,低着头认真的缝制着档口。伤再痛,也没必要弄得世人皆知。
“呃,这个,好看吗?”她没在意我的失礼,扭捏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囊袋,娇羞的模样我一下就明白了,接过手一看,有些想笑,蹩脚的针脚,线头处的杂乱处理,与我当初所织的惨不忍睹的手套不相上下,还没笑出口又觉得于心不忍,终是轻轻的开口,“还好呀。”
她的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似的,捏着那个囊袋放到胸前,又拿下,反复了几次,回神过来见我饶有趣味的盯着她,脸涮的就红了,把那囊袋往我手里一塞,一个翻身就离了地毯,快步的往门外走,“你帮我给阿尔木呀。”
傍晚阿尔木姐弟回来了,吃过饭我把囊袋交给了他,他面带羞涩,接过就往兜里放,然后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碗里的面条,不似往常一样抢着洗碗,而是丢下一句“你们洗碗。”就飞快的回隔壁去了,连给我说明的时间都没给。
我想他大概是误会什么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他又冲了进来,“谁,给我的?”
“依玛送的。还喜欢吧?”
他一言不发的坐下,神情很沉重,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我不会要的。我不喜欢。”说完又跑了出去。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爱我的人我不爱他,我爱的人他不爱我,彼此相爱的又总是磨难太多。一波几折的恋情,每个人都很固执,固执的恪守着自己的心仪之人,没有结果的恪守,直至最终,两者都被时间空间所磨逝,虚无的感观,伤神,伤人。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形形色色的人来往其中,相识的,陌生的,擦肩而过的,短暂交会的,以为能携手一生的,最终,都会离去的,毕竟,什么都抵不过时间,无情摧残,毕竟,不是什么都能如酒,越酿越香,相识,相处,别离,失去,相识,相处,别离,失去……
一生的际遇,如同一条食物链,熟悉与陌生,旧爱与新欢,生离死别,循环不休,可是唯有一颗心,只是谁都不再单纯,经历的多了,会麻木的,任何东西都不够完美,而什么,都会有比较,感情,并不例外,最终的最终,逃不过孤寂,即便将就,殇城,不是伤得不够透彻,还能傲立风雪,是那流淌的液体还未尽失,还是那纠心的痛楚依旧分明,抑或,是已经麻木到忘了倒下,人心,依旧有城,城中,依旧有人,城头,缄口凝望: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来去的中间,一去不复返的匆匆,转眼,青丝染添白发,童颜有了褶皱,苍老渗进,悄无声息,一生,最悲凉的事莫不过鹤发童颜,孤寂至老,眼湿,泪落,心痛,回望身后,那依旧人潮涌动的城,依旧各不相同的面孔,殇城,终是空了,伤过,痛了,满亦是空,我的城内,属于我的人,究竟又在何时何处,短暂,抑或是长久的交集。
日子过的快慢,全凭各人的心境,当你觉得幸福极力的祈祷时间过慢点的时候,就会觉得时间飞逝;反之也是一个道理。
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日夜,过去了就觉得那份遥遥无期的煎熬已被现实所冲淡了不少,心境比起当初也要平和多了。
储物柜里,还有一封信是待叶子她们寄出的,娃娃衣物已经达到了十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