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鄙视他边趁机给阿布达夹菜,还没夹到他碗里,小家伙突然大哭起来,吓得我手一抖,一大块羊肉就掉进了鸡蛋汤里,而蛋汤就摆在阿布达面前,阿布达的前襟被溅湿了一大片,我来不及顾他面色,扔下筷子慌忙抱过宝宝,“他这是怎么了?啊?怎么突然就哭了?这么大声!”心里吓得不轻,哪有小孩这样哭的,这简直可以用肝肠寸断来形容,慌乱了手脚,在宝宝身上一顿瞎摸,搞不清要领,最后在谈晖的示意下解开纸尿片,居然是一泡尿给刺激的!抽了纸尿片后又若无其事了,该折腾的继续折腾,两只小手扯着我的头发,带劲得很。我松了口气,同时也无语得很,这,这,未免也太那什么了吧,哪有这样的怪癖,撒泡尿要哭得如此动容的?一脸窘然与唏嘘不已,反倒是乌兰图娅与谈晖都比我平静,还面带着忍俊不禁的微笑看着始作俑者。
阿布达在众人看着宝宝没回过神之时,不知带着什么表情的丢下碗跑了出去。
我浑然不觉此时出自条件反射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却忽略了些东西,那碗蛋汤是最后出锅的,热气腾腾,就放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溅到的哪会只是胸脯,在他眼里一向细心的我,却没往他脸上看去一眼,眼里全是我的宝宝,这是在我第二天的晚饭时候才醒悟到的。
强行的扭过他低得不能再低的头,看到了他脸上有约摸三四个小小的透明的水泡,周边通红。
愧疚感由然而生,转身取了根针用火苗作了消毒,轻轻掰过他的头,将水泡挑破,黄黄的液体流了出来,因膨胀而起皱的软耷着,在他不白皙但较光洁的脸上甚是刺眼,又往破皮处涂了点软膏。
我在以行动表示我的内疚,他这个一向有些害羞,拘泥细节的人此刻居然由原来的黯然变为舒坦的任我作为,眼底的惬意得意不难瞧见。
瞟向正抱着宝宝一边喂奶粉的谈晖,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居然在掐宝宝的肉肉!莫不是昨天宝宝的“肝肠寸断”也是拜他所赐?
“丫头,咱啥时候回去?”晚上谈晖又在给我吹枕边风了,这话他已经问了不下五遍了。
我本又欲斥责他“想回你自己回去”的,话到了喉咙处还是生生的咽住了。觉得于心不忍,他这么一个大忙人,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能陪着我耗在这落后地区不问世事的待多久呢,轻轻的叹了口气,或许真的要考虑回去了。
前前后后算起来,我在这草原上也待了一年多了,一直都知道自己会有离开的一天,可一直没曾想真正到了这一天我会有怎样的感受,如今方明白,其实真的很不舍,很感动,歉疚,还有害怕。没名没份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然的度过了最为惨痛的日子,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的关怀与尊重,忽视那份特殊的情感。如今云开月明,我便挥挥手,啥都不带走,啥也不留下,这许是,最残忍的自私。
我开不了口,甚至不敢想怎样去面对阿木尔那纯净的眼神,看着怀里熟睡的宝宝,再瞧瞧搂着我的男人,一家三口,这又是我期待过多少次的幸福,而今我终于拥有了,难道我该为了一时的不忍心而推拒掉吗?这又是多么的残忍。宽容吧,是一个自己说服自己的过程。
“后天一早行么,明天收拾一下还要辞别。”
“嗯!全听你的!”在我的颈间偷了个香,我知道他很兴奋,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能不兴奋么。
然后都不再说话,渐渐的我以为他熟睡了时,突然又听到他在貌似呓语,“丫头,好幸福。”
幸福是什么,在你最需要而又几次争取未果的时候最终满足了你,这就让人觉得幸福,如同此刻的他,如同此刻的我。
终于又趟上了返Q的归程,坐在候车室里我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先是阿木尔的大转变,一大早跑来跟我说你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孩子就要在这边过一岁生日了,在这边庆祝习俗不一样总是不太好,反正是迟早要走的,趁这两天他还有时间可以送我们去市区云云。再是他变魔法似的舞着两张卧铺票,说瞧,车票都买好了,快些收拾东西,今晚的车,下午咱就出发。然后在我瞠目结舌时,乌兰图娅提着个布包进来了,笑着打开,里面全是我最爱吃的特制牛肉干,还有些干粮奶品,含意不言而喻。我正要求解之时,转眼间谈晖和阿木尔就“勾肩搭背”的出去了,回来时他手里竟拿着一把似月牙形的蒙古刀,一对小而精致的银手镯,得意的往宝宝手上戴,四个小铃铛叮叮作响,宝宝笑得好不开心。他嘿嘿的卖着关子收拾东西,那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让我叹为观止。然后在一顿颇为盛宴的送别饭后,我们就在阿木尔的护送和乌兰图娅的目送中走出了那个牧区,搭上了唯一一趟的汽车颠簸到了市区。
看着阿木尔一边抱着宝宝爱不释手,一边跟谈晖侃侃而谈,我暗自翻白眼,男人可真是善变的动物!前不久还怒目而视的两个人,竟然现在还惺惺相惜了?猫腻猫腻,绝对有猫腻!
“阿木尔。”只剩不到五分钟列车就要进站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居然还在说个不停,而且美其名为不吵到我休息,两个人站得远远的,我真是气得不行了,这算哪跟哪呀,忍不住叫出了声。
“头不晕了?回去可得好好锻炼锻炼身体。”没等我应声,他又转向了谈晖,“回去可得把她养结实点,就这三四个小时的车程都吐成那样,这体质可不行啊……”巴啦巴啦一大串,谈晖边笑边点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阿木尔也有这么婆妈的一面?
“把宝宝给我!”我被恼怒的冲过去把宝宝夺到手里,不理我,关键时刻了还不理我!哼,叫你不理我!
“唉……”他叹了口气,把宝宝的抱毯掖好,语气一下又沉重了,“涵,自己照顾好自己,遇什么事都不要一味的瞎想,不要钻牛角尖,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我们都要好好的。懂不?”
“嗯!都好好的!”我禁不住哽咽。
“傻瓜,哭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回去了保持电话联系,有时间就回来看看,给你留牛肉干……”
“阿木尔……”我扑进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对我这么的宽待!为什么,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什么都给不了,他却依然对我这么的好。
我突如其来的投奔,他分文不取的招待,我心急如焚的离去,他既往不咎的等待,我黯然伤神的疗伤,他全心全意的照料。感动的时候我叫过他哥哥,他没有应声,眼底藏匿着的黯然一览无余,可是他从来不曾逼我。现在我要走了,这一离开再相逢的概率之低次数之少,不言而喻,他仍是大度的祝福,连句骂我过分的话都不说!我亏欠了他,这么多年来,我鲜少亏欠别人,亲情,友情,爱情,我欠下的我都有努力的偿还,因为骨子里有种信念,这个世界谁都不欠谁的,我不够资格一味的索取而不付出。可是于他,我真的只能徒留亏欠了。
“好了,你再哭孩子都要跟着哭了。马上要进站了呢,快别哭了。”
随着人流进站,依依不舍的上车,离别的伤感溢满心间。
这一挥别,何时能再见?
趴在窗口眼泪肆意的流着,隔着一面玻璃,明明很近的却又远得遥不可及,清晰到模糊,再由模糊到清晰,阿木尔始终是阿木尔,一脸疼惜的看着我,眼眶泛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车子启动他转身出站的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他眼角坠落,那不甚宽厚的背影,更显萧条落寞。
心,不由得痛了一下。
列车疾驰,这一纯朴干净的地方,我终是离开了,彻底的。
别了,我的朋友……
靠在车窗上,身侧是眯眼佯寐的谈晖抱着熟睡的宝宝,到了这个箭在弦上的时刻,我的思绪仍是纠结的,心情甚至是烦闷,关于那些让我忌惮畏惧的毒誓从见到宝宝起就未曾中断地涌集于心头,压得我想要退缩,可是一看到宝宝的可爱与他委曲求全的眼神,我的决绝便回回溃散。这是无法言明的忧虑,他不懂,也不能让他懂,越靠近Q市,我的担忧越大,我甚至在想在中途的哪个站偷偷地遛掉,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想法,我如果狠得下心,哪会有今天这步田地?人最软弱的地方,是舍不得。
重回Q市,心里五味杂陈,但这阻挡不了火车的车速,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一出站就看到程棠伟双手环抱的侯着,咧开嘴巴如痞子一样的坏笑,看着我们走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程哥。”我小声的喊了句。
“嘿嘿,还记得你程哥啊,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这可心疼死某人了吧。”他饶有趣味的看看我又看看某人,促狭的笑着。
我的心情随着他的打趣轻松起来,不禁暗自嘀咕,这家伙可真是一点也没变,一张嘴一点儿也不饶人。
“废话那多,赶紧抱着你干儿子吧。”谈晖把宝宝塞到他怀里,随意地活动了两下胳膊又来提我手上的行李箱,顺带着替我掖好了围巾。
“没事,你先歇会。”我避开不让他提,从一上车他就抱着宝宝,让我好好的睡会,别看着小家伙一岁不大,完全抱在手里却是重得很,我是抱不了俩小时手肘就酸了,可亏了他抱了二三十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几乎不让我代劳,下车了抱着醒了的宝宝还强势的分担了一个行李箱,这会儿手酸是难免的。
“嘿,有人疼还真不赖!”他嘿嘿笑着,还是把箱子从我手上夺了过去,一手揽上了我的腰。
我像个十八岁的少女一样颇难为情的,本能的轻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掉。
“啧,可怜的娃啊,你爸妈你侬我侬的把你给随便扔了,唉,儿子诶,你干爹带你回家去喽!”
我哭笑不得,缩着脖子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回家!
Q市江边的屋子,我还没进屋,就从门缝听见了溢出的嘈杂,隐约的有丝怯意,脚步迟疑下来。
握着我腰的大掌紧了紧,耳边有一丝暖风拂过,“傻瓜,没事儿。”
“很多人?”我怯怯的,名流聚集的阴影始终还在我的心里,直觉的不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