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自己“抄袭”罗隐这首诗只是下午的事,怎么这位大唐正国级干部就知道了,这传播速度实在是有些恐怖啊。
张了张口,陆晖本想推辞掉“写”这首诗的荣誉的,毕竟抄袭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多么习惯的事,可是……
可是眼前这诡异的情形,还有按刀拿剑的侍卫,青袍官员的冷脸,都让陆晖感觉到了用诗来刷声望的必要。
至少不会被当做那个死鬼的同伙被抓起来审讯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陆晖点头承认了这个“荣耀”。
紫袍老者尚未说话,那被称为八郎的青袍官员却是大摇其头:“阿耶,那诗非饱经忧患不可为,这人这般年少……”说着又问向陆晖:“尔既自称阳曲陆晖,过所何在。”
所谓过所,就是通行证,过所之上会详细记载持有人的姓名籍贯面貌,从哪来到哪去,甚至带了多少财物都会一一详细记载,通过关卡时会都被详细查验。
文书都在阿乐抱着的包袱里,小家伙已经被吓得抖抖索索,解包裹都花了许久。
虽然芯子换了,但是文书什么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那八郎拿着陆晖的过所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确认了是真货之后才皱眉道:“既然是乡拔贡生,为何屈身破宅,还有这障刀,又是从何而来。”
“在下一时酒醉,小童又迷失路途,寻不到邸店,因此才在那里借宿一宿,好端端的却突然跳了个人进来,若不是贵属及时赶到,只怕早已死在那人刀下了。”
关于障刀的来历,陆晖想了一想,删繁就简的说了一句:“这刀是因为在下救了一位女冠,那观中执事相谢之物。”
“哦。”紫袍老者再度出声,有些好奇的看向陆晖:“此刀乃上上珍品,那位女冠是何等人物,倒也大方。”
“在下不知,只知姓李。”那被自己相救的女冠来头不小,陆晖也早已猜到了。在食肆的时候,他也盘问了阿乐几句,知道那位被仙师仙师叫着的是个姓李的女道士。
唐时贵女多有入道风俗,这一点陆晖是知晓的,只是他初来乍到,又如何知道这些达官贵人那些盘根错节的亲属关系,更没法凭借着某些痕迹猜测出那李姓女道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因着这紫袍老者看起来对刀的来历比较在意,陆晖想了一想,还是加上了一句:“赠刀的执事姓曹。”
“李……曹……”紫袍老者目光略一闪烁,颔首道:“老夫方才被那刺客行刺,倒连累你了。”抬手道:“此时夜禁尚未结束,齐成。”
“在。”站在陆晖身侧的一名侍卫躬身应道。
“你带人护送去他山亭休息。”紫袍老者拂髯道:“那破宅休憩不便,陆晖你今朝醉酒,明日醒来,只怕更忧。”
“诺。”
唐时长安执行着严谨的宵禁制度,三千声暮鼓之后,禁止任何人在外间行走,坊与坊之间大道由十六卫军士巡逻,而坊内则是类似片儿警的不良帅带着武侯们巡查,抓到犯夜禁的,就是一百棍,丝毫没有情面可讲。这位老者是高官,路远上朝是有无视夜禁的特权的,但是陆晖就必须由他的护卫护送了。
虽然被紫袍老者小小调侃了一把,但是陆晖却没有任何抵触情绪,这老者虽然是个正三品以上的高官,但是态度却是和善得紧,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亲近感:“谢过老……”
陆晖下意识的便想按照后世的电视剧里的称呼来道谢,好悬一个老字说出口时突然意识到,大人在这个时代是对爹娘的称呼,一个不小心差点就认便宜老子了,真是……
陆晖的尴尬旁人自然是不会知道,只当他不知如何称呼才好。护卫齐成便低声提醒道:“我家相公复姓令狐,如今官居尚书仆射,八郎正任右拾遗。”
果然是宰相啊。
紧急搜索了一把脑中的礼仪相关,陆晖很惊喜的发现自己并不用下跪,一揖后道:“多谢仆射相公。”
“罢。”紫袍老者抬手示意免礼,深深看了陆晖一眼,却道:“少年正当奋发时,还需少做那等落拓颓然语。”言罢也不待陆晖回应,吩咐道:“启程。”
落拓颓然?
一直到长长一队人都转过街角,陆晖才想明白过来,那令狐仆射因为自己“写”的那首诗太不“上进”了,出言点醒自己。
果然不是自己写的东西就没啥感触,陆晖叹了口气,对那老者的好感却又加深了一层。
这个时代是个阶层分明的时代,有特权的高阶层,一言不合便会挥刀杀人,只要对方阶层比自己低便无所谓。
刚刚醒来时的遭遇给陆晖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让他顿时明白,什么叫做时代的差距。
可是这位令狐仆射,身居相位,放到后世就是总理级别的,对人还能这般谦和,甚至连着诗意颓唐都会加以关怀,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衣紫腰金,身居相位?
令狐仆射……陆晖一拍脑袋,现在是文宗大和九年,这个时候复姓令狐的宰相……
令狐楚!
这个时候任尚书仆射的,复姓令狐的,不是那位跟刘禹锡关系相当好,唱和不绝,教过李商隐写四六骈文的“一代文宗”令狐楚还能是谁。
还有、还有那个八郎,分明就是后来当国十年,宣宗朝的宰相,令狐楚的次子令狐绹啊。
“我去……”
想明白了的陆晖喃喃自语:“这也算碰上一时名人了呵、”
夜色中的长安城万籁俱寂,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上只有令狐楚这一只队伍缓缓前行着。
令狐绹策马落后父亲半个身位:“那陆晖过所解状倒是无差,可是他所说障刀来历却是……若当真是救了永嘉长公主,由令丞曹次公所赠,刀上暗记也说得过去,可是若真是救了那位……”
“八郎不必过于疑神疑鬼,今夜刺客应与宫中无关。”令狐楚摆手道:“说起来,只怕还是茶市之议上出的问题。老夫要罢榷茶使,于茶农朝廷有益,有些人却……”
“郑注竟敢如此,当真是朝廷耻辱?”令狐绹恨声道。
“鱼郑为人虽是诡诈,但这事却不会这般做,只怕是哪个借此敛财的小人狗急跳墙罢了。”令狐楚似乎并不挂怀此事,却又提起了陆晖:“这般一闹,闹出了那今朝醉的陆晖倒也不错。义山也在山亭,倒可让他们往来交游。那陆晖自阳曲来京,也应是为应试而来,正可与义山一处。”
对父亲满口挂怀的义山,令狐绹并没有什么嫉妒情绪,反而很是亲昵道:“义山太过内秀,儿忙于公事,与义山交游见少,他能遇一诗友也是大善,不过那陆晖应的却是明法科,不是进士科。”
之前在晋昌坊里看陆晖的过所时,阿乐因为紧张,连着陆晖参加考试的凭证--解状也一起送上了,令狐绹于是也顺手看了一下。
“这般诗才应明法倒也可惜了。”令狐楚替对考什么并不在意的陆晖可惜了一把:“不过以义山之才尚且三试落地,此子择明法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身出路。”
前面皇城遥遥在望,安上门前灯火通明,却正是把守的龙武军军士正在开门,迎候准备入朝的官员们。
父子也就此结束了谈话,又一次的朝会在等着他们。士子们凭借什么道路入仕为官,对于这一对一位身居高位即将再度拜相,一位官身清贵前途无量的父子来说,只是插曲,他们要考虑的重点和核心,必然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