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晖与温道安温定客套一番，彼此也算亲近了一些，温定年少，便凑了过来，有些无赖的去浑问：“陆状头，长安最近手抄的一篇传奇聂小倩，听说便是状头手笔，可是真的。状头可有别的传奇习作……”
得，又一个传奇爱好者。望着温定那满是期望的眼睛，陆晖绝然的摇头道：“某不知此事。”
“可……”
温定还想说话时，聚在一处的三人都听得一道刻薄声音直直钻入耳中来：“朝廷正多事之秋，何处不要用钱，却是生生将这许多钱帛花在此处。”
这边话音一落，便又有声音上赶着奉承道：“正是如此，我等士人，本当与朝廷分忧，却不想今科进士中，竟无一个有节气上表请辞，反而安然享用，以此为荣，得意洋洋呢。”
这话明显就是对着陆晖三人来的，今天参加曲江大宴的进士们穿的都是礼部统一制作的绿袍，极是好认。
温道全皱皱眉，第一反应反而是拽住年少气盛的温定，温定一脸怒容，若不是被自家三叔祖给拽住，立时便要蹦出去打人了。
陆晖听着这声音，着实有些熟悉，不由便循声前行了几步，待得看清楚来人时，却是笑了，抱臂悠然嘲笑了回去：“可惜崔郎君懒登今科金榜，还真没人上表请辞。”
来人正是当初元正日，在贡院面前被陆晖嘲讽过一次的崔广元，他这一科没有登第，却是不知如何，竟也到了杏园之中了。陆晖开起嘲讽来，可历来是不客气得紧，马上就把崔广元最要紧的一点给拉出来喷了。
崔广元头戴青石小冠，身着蜀锦袍，一派世家贵公子打扮，看来他今日，应当是以世家子弟的身份被某个长辈给带进杏园来的。他身边与他捧哏的那人年纪比他大少不少，身上着的却是品子的袴褶服，一派讨好神色，不消说便知是哪家恩荫子弟巴结世家了。
“区区进士科，算得什么。”
“也便只有些微末寒素，以进士为翻身之徒。崔郎君清贵之身，自是不必去管的。”
进士为时人所贵，但传承数百年的世族大家子弟中，也多有以应进士为耻，专一以恩荫入仕为正道的。毕竟恩荫最高可应到五品的千牛备身，而进士便是甲等，也需要从九品上磨勘升迁，入仕二十年能升到五品着一领绯，已然是相当快的升迁速度了。
“某那日好像还在贡院里见到崔郎君去应试了呢。”温定也跟了上来，毫不客气的揭露道。
“哼。”崔广元翻着白眼：“知贡举者沽名钓誉，以取寒素，拒我等世家子弟之举沽名钓誉，某本不信，前去一试果不其然。如今又撺掇圣人，以国之度支用在此处，以求尔等三五句好话，真是有失朝廷体，有失大臣体。”
牛李二党，李党的基本盘是自魏晋以来，传承数百年的山东士族，而牛党则是主打进士新贵。牛党主试，不录世族高门子弟是常有之事，且时论以之为美行。故而崔广元这一番怨气，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哦。”陆晖按住跃跃欲试的温定，悠然道：“崔郎君开口钱粮，闭口度支，想来可是知晓朝廷今年三司收税几何，度用几许了，却不知可否告知于某。”
这种等于涉及国家机密的财政数字，崔广元一个未入仕的子弟又如何知晓，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是无话可说。
陆晖自然是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痛打落水狗：“崔郎君高论，某忝为状头，闻之颇有感触。只恨不知这些，但请崔郎君告知国之度用为数几何，再计算出这曲江游宴花费，某自当上表请辞。”说着笑笑，补充道：“崔郎君之功，某是自不敢昧的。”
“混账。”崔广元没话说，但是他身边的这位捧哏品子却是跳了出来，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崔郎君清贵高第，怎生能与你们算这些浑浊污数。”
这位倒是表了忠心，但是看崔广元的懊恼模样，却是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让这位闭嘴。财帛数字最开始就是崔广元说起来的，现在又说什么清贵高第，不是自打嘴巴么。
“呵呵……”陆晖倒没有穷追猛打，但是一声呵呵，却是让崔广元更是羞愧难当。
偏生这个时候温定又上来捅上一刀：“昔者相公堂食丰盛，有‘厚禄重赐，所以优贤崇国政也，不能当辞位，不宜辞禄食。’之语，今者圣人优遇，其理自同，某等皆自以能任国事，自不必辞。”
温定说的是建中年间事，朝廷优遇宰相，其中便包括了政事堂那丰盛到奢靡的午餐，一日某宰相会食时，表示宰相们的饭菜实在太过奢侈了，日日这般用度，也是一大笔花销，不如省出来给朝廷做些贡献。
这个提议是真心也好，求名也罢，今日已经不可得知了，但流传下来的另一宰相反驳言语却流传了下来，便是温定方才引用的话语。大概意思便是，朝廷给我们这么优厚的待遇，是因为我们有治国之能，身负国家大政，如果你觉得你没有肩负国政的能力，就赶紧辞职，别在这里叫嚣着要减饭菜份例。
温定用这个典故，引申过来，就是表示新进士也都是治国理政的骨干，朝廷为进士们花一些钱，也是理所应当的。
温定年少俊秀，言语朗朗，他们几人斗嘴之时，不少同科进士也循声凑了过来，见得温定如此，不管是同科意气也好，同仇敌忾也罢，自是齐声应和，赞同温定言语，讥笑崔广元了。
少年人只怕事闹得不大，见自己有人赞同，声音便放得越发的大了：“还好崔十二郎君看不上我等进士，不然万一入了翠微榜，今科上表请辞，只崔十二郎一人了。”
这话干脆就是直接说崔广元无才无能，当不起朝廷优待贤士，掏钱办的曲江宴了。
“哈哈哈哈……”
围观的进士们一起哄笑，陆晖温定也一并笑了起来，连温道全这么老成的人，也偷笑摇头，场中一时之间，只有崔广元满脸通红，眼中怒火升腾了。
“圣人将至，众进士聚集。”
笑声中，礼部小吏的呼喝声最终解救了崔广元，一干进士们说说笑笑往划定好给他们饮宴的地方行去，崔广元则恨恨一跺脚，往另一处方向大步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