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此事不妥。”
仪州州衙堂上,对着占据了自己主位的令狐楚,仪州刺史董行佶脸色很是难看。
“本使要任免一个县令,难不成还要上报吏部不成。”
藩镇之中的流官任免是很难扯清楚的事情,像河北三镇,朝廷根本不会派流官过去,因为去了不是被赶回来就是干脆咔嚓掉;朔方一系藩镇在缺人的时候会容忍朝廷往他们的地盘里塞人,但前提是必须保持对节度使府的恭顺,偶尔也会出现官员受了朝廷的告身,千里迢迢跑过去上任,最后被使府任命的官员赶走的事情,两个县令抢大印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至于像河东这种朝廷控制下的藩镇,吏部还是保持了对大部分流官的任免权利,但节度使观察使们真要自行任免,也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令狐楚斜睨着董行佶:“再说,本使记得,韩直方也不是吏部选任的罢。”
“相公。”
董行佶在仪州刺史任上这是第三年了,任仪州刺史也靠的是令狐楚的保举,算是令狐楚的嫡系,因此谈及公事时,有着旁人比不上的别样耿直。
“下官说的根本就不是吏部的问题,韩方直是怎么当得和顺县令,相公不会不清楚。若是相公忘记了,下官不介意再向相公禀报一次。”
令狐楚年高威重,敢这么跟他顶牛的下属,陆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至于怎么上的任?
默默跪坐在下首的陆晖心中开始有了些不怎么好的预感。而令狐楚和董行佶接下来的谈话,便立刻印证了这些不好的预感。
作为河东镇和成德镇的交界处,和顺县虽然在名义上是属于仪州,但实际上为了在成德军的侵扰下保全自身,和顺县上上下下多有与成德军勾连的。
县令韩方直,是在一次成德军侵扰和顺县,掠夺钱粮,杀死吏部选派的县令后,由县尉跳过县丞,直接接任的县令。
至于为什么县令会死在成德军刀下,县丞被吓得跑回老家,而作为县尉的韩方直,却能毫发无损的接任县令;为什么在他当县令的的一年多时间里,成德军相当给面子的没有来侵扰掠夺……
这其中缘故,自是不足以对外人道也。
“当日本使是为大局顾,才默许此事。却不想过了年许,和顺竟然还是这般光景,自然是整顿了。”
令狐楚丢了一个卷轴到董行佶怀中,却是陆晖在使府中整理出来的和顺计薄比对:“计薄混乱不堪不说,去年上缴的钱粮甚至还不到以前的三分之一,难不成和顺现在已经成了成德镇的地盘,和顺的两税钱粮朝廷用不上,我河东使府用不上,你仪州也用不上,全部送给成德去养兵吗?”
董行佶没有拆开那个卷轴,作为和顺县的直属上司,堂内一干人里,他自然是最了解的:“相公想拿回和顺的主动权,这个下官也想,如果相公是带着兵来,要在和顺安个兵营……不,在仪州安也可以,那下官是十万分的赞同。可是现在……”
他指了指一直在埋着头装不存在的陆晖:“现在相公就给他几十个随从,然后一脚踢去和顺自生自灭,那下官可是十万分的不赞同。”
“赞同也罢,不赞同也罢,此事就这样定了。”令狐楚相当难得的独断专行了一把:“陆巡官自己都没怕,你窝在仪州怕什么。”
“下官怕要去给他收尸。”
董行佶气哼哼说道:“相公要这样独断专行,下官也没办法。不过下官有两件事要先讲清楚。”
“说。”
“第一,韩方直下官是叫不来仪州的,怎么个交接法,下官不管。”
“这个本使自有安排,二呢……”
“第二就是成德镇如果借机生事,今年仪州的钱粮您可别指望我上交一分一毫。”
仪州刺史府公堂上的一番争论,让见惯使府一团和气的陆晖开了一回眼界,董行佶这么个有意思的上官,也让他倍感新鲜。至少,使府里那些同僚,可不会拉着他的袖子认真非常的问:“陆巡官最近是得罪了相公么?”
公堂上不大不小的争论过一回,专为迎接令狐楚的宴会开得也不是那么热络,至少席上一个喝醉的都没有。
宴会草草结束后,在公堂至上被灌了一脑子“原来和顺是这个火坑”的陆晖,没有时间回到分给他的屋子里去抱着被子哭。事实上,他也并不怎觉得令狐楚是把他推入火坑。
在后世读史时,对于这一段时空的藩镇纠葛,他是相当的有兴趣,政事堂前往河北一行的言语,虽有推托李党之意,要去河北三镇看一看,看看区区三镇是凭什么抵抗一国百多年直至唐亡,也是他的一个心愿。
曲江宴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孤身入河北成为了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而令狐楚的这个分派,却也在一定意义上满足了他观察河北三镇的意愿。
“某乃河东巡官兼和顺县令陆晖,有事求见董使君。”
董行佶的正院腾出来让给了令狐楚及一干随从居住,他自己则搬去了东院,陆晖问过府中仆役后,寻到了董行佶的院落里去了。
“陆县令来了,坐罢。”
董行佶正伏案对着一堆文书忙碌,听说是陆晖来了,也不如何惊奇,仿佛笃定他一定回来一样。
“谢使君。”陆晖在书案对面坐定,耐心等候着董行佶在文书上涂涂抹抹,抄抄写写。
“是想过来问和顺的情形?”董行佶手上继续忙着,头也不抬的问道。
陆晖点了点头:“使君治仪州三年,论及熟悉情形,自是没有……”
“不用说这些废话。”董行佶快人快语,直接从一堆卷轴中抽了一卷丢给陆晖:“这是我这里所知有关和顺最详细的情形,你自己拿回去,抄上一份,明早还我。”
陆晖展开那份卷轴,上面详详细细写就的,不但有计薄上有的户口钱粮数目,更重要的是,县中官员,县内大户的出身来历,乃至倾向如何,都一清二楚的记录在册。
“谢使君厚赐。”
“知道了也不过让你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一些。”董行佶叹口气,停了笔,看向陆晖:“若是成德军打过来,你该开城门便开城门,该跪地称诺便跪地称诺。你自己死了不打紧,可别害了一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