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和顺县中的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陈乐民觉得自己之前活过的六十三年时间里,都没有今天这一天这般让人惊讶。从好端端的在家中,被韩直方亲信叫出来敷衍使府巡官,到被挟持引路至军营,再到韩直方被擒,目瞪口呆的他被带回县衙,前后居然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半个时辰内将一州刺史都视为刺头的和顺县控制住,这等速度,不但惊住了很不看好陆晖的董行佶,连留在仪州等候消息的令狐楚都有些惊讶了,尽管他对陆晖颇有信心。
“怎么样,老夫看中的人不差罢。”
仪州府衙中,令狐楚看着自和顺送过来的书柬,拂髯笑着看向坐在右首的董行佶。
如果世上有种人是专业泼凉水的话,董行佶毫无疑问便是个中翘楚,虽然他当初听到消息也震惊了一下,但是对着颇有得意之色的令狐楚,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现在拿下和顺有什么用,到秋征时能在成德镇手里吧粮税送到州府来才是真有用,不然韩直方在时,还能讲究这送点来,别到了他手中,还要我去补贴他才好。”
董行佶的话虽是难听,但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令狐楚并没有因为他说话难听而责怪于他,而是感同身受的的点了点头:“陆子吉这这一步棋走得漂亮,但是终盘尚早呵。”
眼下是暮春,到秋征还有小半年时间,到时候怎么去应付成德镇,陆晖暂时还没这个时间和心力去思考,他目前所想的,还是怎么有效的控制住这个看似来得很容易的县城。
和顺在大唐十等县中,是属于中县,官员配置只有县令县丞县尉各一,是需要吏部或者使府来任命的,其余吏目则是由县令自行其是。当初韩直方由县尉直接跃升为县令,他原任的县尉便空缺了下来,吏部不曾过问,使府也没有派人,如今着落在陆晖手中,倒是方便了他。
县丞依旧是陈乐民,不管是稳定人心也好,还是推出来做招牌也罢,一个老人总是要留任的,陆晖自有使府符文任县令,县尉则被他一手塞给了许全,虽然严格说起来,使府牙军任县尉,并不合规矩,但放在和顺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也无人来说三道四了。
在仪州的令狐楚接到陆晖请让许全任县尉的文书时,亦只摇头一笑,画了个可字后,将那文书递给董行佶:“陆子吉倒是会择人,老夫这一队牙军,只怕是要在你仪州常驻了。”
“相公点人给他时,不是做好了准备么。”董行佶眼皮子抬也不抬:“我会遣别驾去一趟和顺的。”
“嗯。”令狐楚点了点头:“老夫后日便启程去石州,和顺那边,还需你多看待些。”
“相公之命,焉敢辞。”董行佶拱了拱手,难得很是正经的问道:“相公真有心河北事?”
“老夫年已七十,为官尚有几年,内不能制宦,外若连镇都不敢制,他日九泉之下,以何面目去见先帝。”令狐楚一声长叹,也便只是在这个性情怪癖不如何讨喜,但是难得有真性情的亲信下属面前,他才会如此真情流露。
令狐楚年轻时并不得意,年过四十方以文字为德宗赏识,后宪宗拜之为相,引以为栋梁,宪宗死后坐山陵使私分工钱事被贬荆楚,而后在地方上迁转,一直到大和九年才被李昂敕令调回中枢,准备重新拜相。
但谁曾想又忽的出了甘露之变,他为保全李昂及朝官百僚,只得与宦官虚与委蛇,但终是心有不甘,在草制的文字上动力手脚,为宦官所恶,不得复进政事堂,这才自请出镇重返河东。
所谓老骥伏枥,令狐楚年纪虽迈,但匡扶之志尚在,朝廷之事已无力回天,便将心思着落在地方,着落在成为大唐毒瘤百余年的河北镇上。
“相公有此志,河东之幸,朝廷之幸。”董行佶直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端正一揖。对于河北镇,尤其是仪州毗邻的成德镇,为不起争端,河东使府的态度历来是以安抚忍让为主,他这个仪州刺史受的憋屈气实在是够了,令狐楚有心振作,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个利好消息。
“和顺之事,下官自当着紧在意,若成德兴兵,势不能当时,还请相公遣军退敌。”
“老夫有意置一军至和顺,不过还要看……”
“下官明白……”
二人目光相对,均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要在和顺置一军以抗成德,还得看陆晖在和顺能不能顺利的扎下根,将和顺民心军心尽数收归河东所用,和顺和顺,在历任仪州刺史和河东节度使眼中,既不太和,亦不是太顺呢。
董行佶行事并无常态,有时雷厉风行,有时不置可否拖拖拉拉,随性所致,故而当他次日便将仪州司马别驾遣至和顺宣布许全为和顺县尉,连送令狐楚登程都不让时,一干州衙官员也只是嘀咕两声“使君又犯毛病了”、“是不是跟令狐相公干起来所以故意”之类的话语,并未对和顺这个常年被他们有意无意忽视的地方产生过多的联想。
“谢别驾亲临。”
和顺县县衙中,陆晖领着陈乐民、许全,并同经过他大肆清洗后,零零落落的县衙诸房吏目一起接了盖有河东节度使大印的文书,拜谢仪州司马刘骥。
“和顺事不易,尔好自为之。”
刘骥今年四十出头,是从御史台出来外放为仪州司马的,为人峻拔冷峭,言语不多,公事公办的宣读完文书之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自行离去,把公堂留给现在和顺县掌事的三人。
“恭喜许县尉了。”
陈乐民笑笑拱了拱手,又朝陆晖道:“陆明府,刘别驾一人在东院,恐有怠慢,要不下官去别驾院前听候吩咐,明府与许县尉继续处理事情如何。”
陈乐民这倒不是躲懒,只是他想得开,之前韩直方在时,县里公事他是一点都沾不上手,现在陆晖一把便把韩直方打落尘埃,又任了许全为县尉,哪还有他这虚名县丞什么事,左右以前是养老,现在继续在家养老又何妨……
只是可惜还不能致仕哟,当闲官当习惯了的陈县丞如是想。
“别驾远途辛苦,少府不必去打扰了。”不过出乎陈乐民意料的是,对于他的识时务,陆晖并没有同意:“现在县中诸事繁杂,某正需少府大力相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