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开外门，出现在孙娜眼前的面孔让她略感意外，并不是因为那是一张年老却又看起来颇为英俊的相貌，而是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您好，我是春川北恒总经理，孙娜。”孙娜爽朗地开口介绍自己，并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你是……”戴俊华接过名片后却没有动作，反而诧异地盯着孙娜，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哦，您好。我是春川北恒总经理，孙娜。”戴俊华似乎并没有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不！”戴俊华的双手陡然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眼镜摔到地上，他这意外的反应也吓了孙娜一跳。
“哎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恩人，快进来坐坐！当初我怎么找都没找到，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戴俊华一边错身让开一条路，一边殷勤地将孙娜拉了进去。
孙娜也是一头雾水，戴俊华的反应实在令她摸不着头脑。凡事皆有因，这其间一定有什么关系，只是自己记不清了而已。
“戴总，您客气了。”将孙娜摁在沙发上坐好，戴俊华立即亲自端了一盏茶水放到茶几上。坐在沙发上的孙娜十分不适应戴俊华的热情，连忙起身接了过来。
“呵呵，看来恩人不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了吧。”戴俊华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呵呵地说道。
“还请戴总明示一下，否则您老真是搞得我糊涂了！”
“恩人不记得了，老头子我可记得哪！具体日子记不清了，那天我喝多了，突然想起了死去的老婆子，结果不知道咋回事，砸碎了落地窗，就跳了下去！”
“那天……是你！”说到这里，孙娜这才想起了那个夜晚。一瞬间，惊喜的心情也溢满了孙娜的心田，但同时一个更大的疑惑也泛了开来。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萧逸，难道是他？
一切都如预料的那般顺利，孙娜的请求被戴俊华一口答应了下来。晚上，她就接到了戴龙的来电，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小薇，宏远负责的那个工程是不是原来是一片工业园区？”
“不错，怎么了？”
“哼，那片地开工得太过快了，这很蹊跷。要知道，工业用地转住宅用地的手续需要省市县各级政府层层审批，半年的时间能下来就算够快了，弄不好一年都是常有的事。我敢打赌，宏远与光华仓促合作的工程一定没走正常程序，建设局甚至都可能还没批，但是他们已经开工了。你去写封匿名信，将这事捅到省厅，现在建筑严打，我敢说很可能会取消宏远的施工资质。”
“好的，孙总。”
水晶球与石英罩将柔化的光线散射在华丽餐厅的四周，显得明亮而又不刺眼。透过高空中的玻璃幕向远处看去，整个市区都变成了夜晚的明珠，灯火璀璨，光彩照人。远处海岸线上成片的船舶所点亮的指明灯连成了一大片，一直延伸到高楼林立的商业中心，好似一条条舞动着五彩霓虹的长龙，甚至远到视线以外的郊区，也还能隐隐看到机场的轮廓。
“怎么样，在整个市区，就属这里看夜景最棒了。”朴宏明淡淡地一笑。
“很不错。只不过数百米高的电视塔却使用了成片的玻璃幕墙，它所造成的光污染可不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一个清脆的女声回答道，一如既往地干脆简洁。
“好吧！说实话，我有点……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怎么能很好地表达它，请原谅我的中文水平不是太好，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失望’吧。”朴宏明端起面前的高脚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嘴角依旧饱含着一丝迷人的微笑，双目弯成月牙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孙娜。
“怎么说？”
“你知道的，我们只见过几次面，我本来以为像你这种女生是很难约出来的，所以我觉得……太简单了，或者也可以说有点……”朴宏明用一种颇具玩味的笑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一抹残红轻轻地摇曳着。
“失望？”孙娜一口接了过来。
“哈哈，那你告诉我，有人请我吃这么一顿大餐，有人想做大头，我为什么不来？我有什么理由不来？你知道吗？我在大学四年里，生活费总共用去了多少？”孙娜丝毫不以为意，当即反唇相讥道。
“难道……”一般人自然不会记住自己在四年内到底用去了多少生活费，除非……
看到朴宏明一脸惊异的表情，孙娜很痛快地点了点头，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对，我一分钱都没花过。想请我吃饭的男生，能从寝室排到学校外面的大马路中央，而且每一顿都花费不菲。缺了什么，我从来都没跟谁说过，但每次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地从室友手里收到托送的物品。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所以，我没有理由拒绝别人请客……”
“你……你真是……”
“好了，你问也问完了。我们快开吃吧，吃完了我还要回家。时间紧迫，我还要赶时间。”说罢，孙娜便埋下头来，对着牛排就开始了她的“复仇之旅”。
“嘿，等等。你先看那边，那边！”朴宏明拽了拽孙娜的衣角，引导她的目光向后面看去。
虽然相隔20多米，但孙娜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赵振华，而另一个却是范兴国！
“他们两个凑到一起恐怕没什么好事。”孙娜不自觉地低语道。
“嘿，还能有什么事，我看一定是市里要重新开发市中心的那块居住区。那里的房价现在高得吓人，拆迁费就足足要3000亿元。市里开发到一半便开发不动了，我看恐怕光华想趁机接手。如果成功接手，这次就赚大了，到时候赵振华的位子也稳固了，那些个总部元老恐怕也赶不走他了……”朴宏明淡淡地回了一句。
孙娜闻言一愣，诧异地看了一眼朴宏明，他说的话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而自己想到这件事情上也不稀奇，但朴宏明就有些奇怪了，难道他仅仅是个艺人吗？
“不过他是谁又关自己什么事？”孙娜自嘲地笑了笑，将这个疑问从头脑里甩走，给自己的大脑重新下达了命令：“吃饭。”
“你确定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上去？”朴宏明打了一个响哨，玩味地注视着孙娜。
“这个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能直着从我家门里走进去，再直着出来的男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生。”
“那如果我要用强呢？”朴宏明邪邪地笑着，一脸的玩味。
“相信我，后悔的一定是你。关于这一点，我想萧逸一定是深有体会，你可以向他打听一下。”
“拜托，今天晚上我请客，好歹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那你想要什么？”孙娜在楼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
“嗯……好吧，如果方便的话……在这个寂寞的夜晚，让我们喝一杯咖啡，我想听一听故事。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孙娜闻言，苦笑地摇了摇头：“呵呵，我就知道。你指的是孙文兴吧？”
朴宏明眉头微微一皱，用试探的口气问道：“介意？”
朴宏明的一句反问似乎挑动了孙娜的神经。为了证明自己一直坚定的立场，孙娜收回了已经握在指间的钥匙，她转过身来，狠狠地开口道：“一个陌生人而已，当然不介意！”
“好了，这可是今晚最后的招待了。你可以说说这些事情了，我比较感兴趣的。”朴宏明回到车里，将盛满热腾腾咖啡的纸杯送到孙娜手中。
接过纸杯，孙娜淡淡地一笑，低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将思绪追溯到了遥远的童年，将那些在相册里破碎的面孔在记忆当中一点点拼回。
“其实对‘他’的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太了解，因为我刚出生的时候，他刚刚踏上了返回美国的班机。小时候妈妈总是时不时地会对那些老照片发呆，我不知道过去的事情是怎样的，也许是很小的时候就要为生计奔波，我也不是很在乎。
“但日子久了，在我懂得了一点事情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照片上的男人是父亲。
“我问妈妈，他去哪儿了？妈妈只是说做他该做的事情去了。我问妈妈，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回来看我们？妈妈开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命运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再后来忽然有一天，外面来了几个人，说带我去看爷爷。妈妈同意了，我走了很远，很远。等到了爷爷家才知道爷爷要死了，想看我一眼。
“我被姑姑、叔叔们拉到了‘他’的父亲面前，但‘他’的父亲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咽气了。我只在他们家里待了几天，便被匆匆地又送回来了，甚至连‘他’也仅仅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
“回家后，妈妈才简单跟我解释了一下，说当初父亲是因为要继承家产，被爷爷逼迫与妈妈离婚，但是这些都过去很久了，叫我并不需要太在意。这些年过去了，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可有可无、本不存在或者说是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就这些？”
“就这些！现在换我问你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好吧，你确实不是一名合格的讲述人。至于我怎么认识的孙先生，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第一次找工作的时候，面试偶然遇到过一次孙先生。至于后来虽然在沃嘉没有超过试用期，但仍然与孙先生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我个人感觉，他是一个有很强人格魅力的男人，你不了解。他身上的那种气质，很容易带动周围的人与其亲近，是一个第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感到亲近友好并乐善的好人，或者说，让人感到很温暖。”
“温暖吗？或许是吧。不过他对我的母亲却并没有给过这些，当然对他当初的那些错，我现在早就没有什么怨恨之心了。对一个陌生人，需要怨恨吗？”
朴宏明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拍了拍孙娜的肩头：“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精神病人，以为自己是一只蘑菇，于是他每天都撑着一把伞蹲在房间的墙角里，不吃也不喝，像一只真正的蘑菇一样。
“心理医生想了一个办法。有一天，心理医生也撑了一把伞，蹲在了病人的旁边。病人很奇怪地问：‘你是谁呀？’医生回答：‘我也是一只蘑菇呀。’病人点点头，继续做他的蘑菇。
“过了一会儿，医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病人就问他：‘你不是蘑菇吗，怎么可以走来走去？’医生回答说：‘蘑菇当然也可以走来走去啦！’病人觉得有道理，就也站起来走走。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拿出一个汉堡包开始吃，病人又问：‘咦，你不是蘑菇吗，怎么可以吃东西？’医生理直气壮地回答：‘蘑菇当然也可以吃东西呀！’病人觉得很对，于是也开始吃东西。
“几个星期以后，这个精神病人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虽然他还觉得自己是一只蘑菇。
“其实这个故事有两个道理。
“第一，一个人可以带着过去的创伤继续生活，只要他把悲伤放在心里的一个圈圈里，不要让苦痛浸染了他的整个生命，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快乐地生活。
“第二，当一个人悲伤得难以自持的时候，也许他不需要太多的劝解和安慰、训诫和指明，他需要的只是能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蹲下来，陪他做一只蘑菇。
“其实你内心是难过和伤心的，你却自我催眠，将这一切都用这些话来解释、麻痹，用这种方法来掩饰，但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做。”
“够了！已经很晚了，我想我该回家了。”孙娜忽然一个甩身，将朴宏明的右手从肩膀上甩开，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径直跑了出去。
孙娜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后，朴宏明将握住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目光深邃又略有些伤感。看着孙娜离去的方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唉，当你难过、伤心、发疯的时候，其实你不需要去责怪自己，不用自己去背负这些。你只需要静静地蹲下来，找个人陪你做一只蘑菇就好了。”
宽阔平坦的沥青大道在斑驳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初雪刚刚下过，开新区华容路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白皑皑的世界显得分外刺眼。
“嗡！”一大排雪花纷纷扬起，一辆雪佛莱的红色SUV轰鸣而过。
“砰！”飞驰的轮胎正好驶过一块半掩的井盖。井盖在白雪的遮掩下非常的隐蔽，而在巨大摩擦力的作用下，井盖一下就被掀飞，车身狠狠地震动了一下。不过还好车速很快，并没有让轮胎陷下去，使得车体倒翻，这倒是有惊无险。
“哈哈哈哈哈……”然而车里却发出了一连串兴奋的笑声。
驾驶员兴奋得尖叫，并不代表车里的乘客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张均正就吓得瘫坐在座椅上，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瞥了一旁兴奋不已的范润明一眼，张均正在心里恶狠狠地不断画着圈圈。范润明钱多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能玩的都玩腻了，麻木的神经开始寻求刺激，如果再这么下去，他怀疑范润明会不会去当街抢劫。
老脸憋了个通红，张均正将就在嘴边的脏字狠狠地咽进了肚里。他无处发泄，只好将咒骂的对象换成了当地城管。
“都是干什么吃的，大马路中央开了一个窟窿，也没人管管。”
张均正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毕竟还是让范润明听到了。
“哈哈，老张，看你个熊样！这里是‘鬼城’，当然没人管了！”范润明大声嘲笑张均正。
“鬼城？”范润明却将话说到点子上了，张均正抬头向窗外看去。先前没有注意，听范润明这么一说，他这才发现自从这个华容街，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碰到！
“范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张均正十分不齿范润明的为人，但不可否认，这小子生得和他爸一样滑头，对道上的事情还是颇为了解的。
“嗨，都是暴发户呗。前几年开新区北边那块发现了些个金矿山，一下就让这里的人一夕暴富，这就好比突然天降100万元砸到一个乞丐头上一样。钱包忽然鼓了，不知道该怎么花了，而暴发户的脑子还能想出什么，怎么奢侈就怎么来呗！
“因此市长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要将这里变成东方的‘小巴黎’。讲得那个是热血沸腾，就差点没说赶英超美了。台上作秀，台下群起响应。房地产商自然闻腥而动，一股脑儿地都来了。嘿嘿，房地产商将这里看成了金山，可惜他们却忘了一点。”
“忘了什么？”张均正自然而然地问了下去。
“他们最近这几年赚钱赚红了眼，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忘了供求关系这个商业社会最基本的法则！开新区地处边远，周围的城市居民不超过50万人，他们在这建了这么多的房子。建成之后才傻眼了，这里虽然是城市，但人口太少。建了这么多，没人住啊！几乎都卖不出去，结果高楼林立，就是一个人都没有，成了鬼城！
“可惜当初承包的房产商可是巨额贷款，还发了海量的企业债券，这一下全打了水漂！一下成了‘空壳子’，离倒闭都不远了。就连当初给它贷款的那个香港的私人银行，也因这巨额外债无法回收让当时风骚无限的投资公司‘KW’一口给吞了。总之，干这个行当，要么一夕暴富，要么就是阶下囚，没有别的选择。”
“吱……”范润明话音刚落，车辆便停了下来。
“走，下车吧！就是这里。”
“你看这里怎么样？”没过脚踝的积雪被踩得嘎嘎直响，范润明将手搭在张均正的肩膀上，看起来颇为随意。
“范公子说的就是这里？可是您刚刚不是说……”
“呵呵，仁汇建设现在苟延残喘到了今天，实在非常让人意外。它的股价现在低到了极点，但是根据非常可靠的内线消息，一家大型地产公司要将这一片全部买下来，并建设一座大型的会展中心，你明白了吧？”
“那岂不是……这块地不是已经废了吗？那家地产公司花这么大的代价买下来做什么？”张均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先下手为强。
“这个就不是你的问题了。咱们只管赚钱就是，现在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到两位数。你可一定要保守秘密，我们要先下手。据说那家地产巨鳄叫做‘中国沃嘉’，前一段时间还在日本吃了一个大亏。至于钱嘛，你想办法从北恒手里动出来一些，最好能嫁祸给那姓孙的婊子。干完这一票，咱就去国外逍遥去！”
“呵呵，一切都听范公子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