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从沉睡中醒来。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他始终想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
坐起上半身之后,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先自动环视了一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那是他的房间,他在军营中的一席之地。
他的嘴角翘起一抹自己也不曾发现的笑容。
不过很快,这点喜悦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感受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那副情景,贝伦深深皱起眉头。
确实,他已经忘记了,或者说原本也就没有“记住”梦中的场景,但她还是骗了他。
而他也骗了她:
他还是从那个“世界”中偷走了一副画面。
和她所说的不同,贝伦并非一点儿余地也没有。他确实不能“复制”所有的一切,但仍然可以取走其中的一小部分:这是“世界”本身告诉他的。那时候贝伦想起了神话中奥丁大神取走智慧之泉的故事,或许神就是如此才变得能够看见一切?不过这种类比实在太过荒谬,转眼间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所以,贝伦取走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她的位置。
当他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之中,他却忘记了这幅画面有何意义。不过没关系,因为他很快就会知道。
贝伦想要翻身下床,却觉得四肢有些不听使唤;于是他张开口,但喉咙也仿佛粘在了一起,只能发出嘶哑的杂音。最终他只好重新躺下,希望有人能尽早发现他的状况。
他没有等太久。
汉堡郡,汉堡。
伯爵府,书房。
佐尔格伯爵刚刚从南方的战场赶回,就兴致盎然——对,兴致盎然而不是面色沉重——地进了书房。当他还在前线,收到从后方赶来的信使传递的情报之后,立刻就抛开了手上的军务,快马加鞭地启程回府。
南方每年秋收之后都会发生战争,因为这时候恰好是物资储备最为丰富,无论出征还是劫掠都最合适的时机。因此参与这种“年度战争竞赛”的几方其实都不太在乎战争进度,反正过了日子大家还是各自收兵。龙神庇佑下的贵族们则干脆把它当成了加深感情的好时机,毕竟平时召开的宴会可邀请不到这么多人,或是聚集这么长的时间。
翻阅着桌面上整齐码好的数份文件,伯爵一边饶有兴致地点评着,一边大口灌下略微加热的葡萄酒,完全把这份他人眼中的重要军情当成了消遣读物。
“啧啧,好大的手笔。那群下水道里的老鼠这次是集体犯病了?”
“出手这么准确,看来是准备得很好啊……说不准我这里也得好好扫除一下。”
“听起来损失好像很大,看来得考虑支援。算了,反正他肯定会来找我的。”
“表面上没有受到影响吗?或许商业行会的嗅觉值得相信,不过万一他们只是赌一把……”
“这个重要!长期没有出现?到底是真的中招了,还是在故布疑阵?不行,这个必须要确认。下一次地底入侵的日子还不清楚,但肯定就在这几年了,绝不能拖下去。”
伯爵猛地一拍桌子,顺手将文件全丢进了一边的火盆。也不管到底是否真的烧了起来,他立刻就转身走出房门,步下楼梯,向院子里走去:“备马车……不,牵我的马来!让卡尔带四十位骑士集合!半个小时内我要出发!”
阿道夫扶着椅背转来转去,两只脚不停地打着拍子——看起来和上一次没有多少区别,不过此刻他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幸福”这种稍稍有些微妙的词汇来形容。
贝伦醒来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前来喂水和擦拭身体的战士发现了这一事实——没有女仆,非常时期不能让任何不可信任的人接近贝伦,这是其他人唯一达成的共识。紧接着所有人都抛开手中的事情赶来,无论他们当时在处理些什么:
反正都没有贝伦重要。
在重新能够说出有意义的音节之后,贝伦就让阿道夫搀扶着自己,在外面的厅中坐下,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只有阿道夫始终站在他背后,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炫耀神情——这是对于他这段时间所受到的怀疑的报复。
整个男爵领全部的高层,包括上午才赶回的瓦西里和还要处理桑德斯的政务的希帕克斯都聚集在这里,不过前者将半人马的队长打发去了军队之中。连里奥也在,这可是他在那天之后第一次与大家坐在一起。
贝伦抬起眼睛。与身后的阿道夫不同,面前的全部五个人都面色如常——如果瓦西里始终不变的面具也能算进来的话。他们当然都很高兴,但在场每一个人都不是有资格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宣泄感情上的,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们遭到了袭击,这点队长应该已经非常清楚了。”最终还是查尔斯先打破了沉默:“敌人是第一次出现,与我们正在交战的蛮族显然差距很大,不排除刚刚联手的可能性。”
贝伦回忆了一下,认可地摇了摇头:“确实,我也没有印象。”
好吧,看来他也已经把自己那天干掉的刺客忘得一干二净了。
希帕克斯看向路西安,发觉对方也正在看着他。两位希腊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他来汇报各自负责的状况:“桑德斯的管理基本稳定,但暂时的方法不能用太久。阿德里安也是一样,不过比较简单,补充人手就能解决。问题在于经济。民兵的损失很重,虽然这对于我方军力毫无影响,但无论抚恤还是其他方面都需要大量资金投入,而现在收入来源几乎全在阿德里安的矿产上,商税只占一小部分。农业本来就不足,虽然在半人马那边增加了很多产量,但作为储备粮更好。我个人建议裁撤——”
“我觉得暂停两座城市的扩张更好。”路西安插了进来。
“阿德里安的修筑不可能停下,不如取消毫无意义的包袱。”希帕克斯针锋相对。
“单凭我们的兵力连守城都困难,再加上阿德里安建立之初就是为了募兵,而且你难道打算自己去巡逻?”
“好了。”贝伦出声打断了两位希腊人的争论。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依旧代表着最高的权力:“只保留最低限度的民兵编制,我们……先不考虑出战了。”
“是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