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的视线变得越发地模糊不清,渐渐地,他感觉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此刻,他只有借助手中剑以及顽强的意志力勉强地支撑着。
一旁的岳追看着眼前这个黑衣人,这个唯一还能够活着的死士。
这个人的面具已经摘了下来,脸上同样流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地上倒着的这些尸首像是一幅幅美轮美奂的山水画。他知道或许再过不了多久自己说不定也会成为这幅画中的一部分,可是他依然笑得很开心,因为他晓得即使十一个死士最后只剩下自己,即使对方此刻有三个人,即使自己到头来依旧会死,可是这些人一定会跟着陪葬。
就在这个夜晚,就在这个混合着雨水和鲜血的夜,死亡、血腥、恐惧……纷至沓来。
希望这是最后一战。
真的会是最后的战役吗?
难道只有所有人都倒下,这场战役才能被平息吗?
没有开始,又何来的结束?
阿飞、岳追,甚至是站在门外的李哲,都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根本没有结束,倒像是刚刚开始的样子,仿佛这只是一幕大戏的序曲。
黑衣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惨白,苍白,不像是一张活人的脸。
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手,这不像是一只活人的手,比脸色更加的苍白,像是一块冰冻许久的死肉。只见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阴森恐怖,忽然,他的右手的手心上燃起了一团火焰。
火焰是火红色的,火焰的中央又散发着深蓝色的光芒,在夜晚看上去很是美丽,可是阿飞等人现在不仅没有欣赏蓝色火焰的闲情雅致,甚至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表情,因为他们此时看到了绑在黑衣人身上的火药。
火药横七竖八的绑在这个人的胸前,背后,甚至是小腹上面,粗略估计,火药如果被点燃的话,整座宅院都会瞬间被夷为平地!
天空还弥漫着细雨,可是雨水却怎么也无法熄灭他手心上面的火焰。
距离他最近的阿飞,此时即使施展轻功也未必能够制服对方。没有一个人有把握!
阿飞也好,岳追和李哲也罢,都不怕死,可是他们却没有勇气让一旁的女人和孩子一起死。
事态陷入了僵局。
对方既然是死士,就早已经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他只要将手心上的火焰沾到了身体,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飞感觉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从白天到黑夜,从集市到宋府的大院,从吴柏的复仇到刚刚经历的事情,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和精力,噗通一声,他倒了下来,就倒在混合着雨水和血水的地板上,就倒在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旁边,没有了声响,没有了动作,像是一具尸体,一个还能呼吸却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活人。
黑衣人哈哈大笑着,他冷冷道:“陆飞,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今日我和一众兄弟用性命换得你的死,值得!哈哈……”
说着,他缓缓地将右手朝着自己的身体上面靠了过去……
阿飞倒在地上,隐隐听到岳追和李哲大喊道:“快逃……”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一个人的手猛烈地拉拽着。
逃?往哪里逃……
只听得巨大的一声爆炸声响……
火光,照亮了黑衣,像白昼一般的黑夜……
他就端坐在贵妃椅上面,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可是他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脸上有焦虑,也有兴奋。他握住一只酒杯,青花瓷的酒杯,琥珀色的酒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光鲜诱人。他只是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没有喝,仿佛这杯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欣赏的。
只听见外面有人禀报道:“十七号求见。”
“进来。”这个人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个人刻意地压抑着自己复杂的情绪,他不想让属下看到自己此时的兴奋与焦虑。
一个黑衣人匆匆进来,纳头跪拜,嘴里说道:“十七号参见堂主。”
他手里的杯子在很轻微地抖动着,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希望从这个属下的口中得知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咳了一声,淡淡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十七号跪在那里回答道:“贺喜堂主。”
杯子不再抖动,他的脸上此刻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他问道:“人都死了吗?”
十七号回答道:“二十一号飞鸽传书,上面说五十四号引爆了身上的火药,他身上捆绑的火药足以将整个院子夷为平地,估计此刻应该满地都是尸体了。”
他将酒杯放在嘴边,看样子这杯酒应该很好喝。
这是准备用来庆功的酒。
他没有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二十一号在信上说明了他亲眼看到陆飞死了吗?”
十七号嗫嚅着道:“没有……”
啪的一声响,酒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变得粉碎。
这个人脸上刚才满意的表情已经被怒气所取代。
又是啪的一声,十七号的脸上多了一个手印,顷刻,他的嘴角就流出了鲜血。
这个人还是好端端坐在贵妃椅上面,看上去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离开贵妃椅,也没有站起来,更没有给十七号一个耳光。这是因为他的动作太快了,从起身,到给了十七号一个耳光,再到坐回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快如闪电!
十七号的身体在发抖,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他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若是没有这一巴掌,或许一会儿的工夫自己就会死在刑房,如果真的是那个样子,还不如即刻自尽来得痛快。
这个人冷冷道:“你立刻飞鸽传书给二十一号,让他确定陆飞是否真的已经死了,如果陆飞死了,我可以饶二十一号不死,如果陆飞没死的话……”
十七号连忙说道:“小人明白……”
这个人一挥手,说道:“下去吧。”十七号赶紧做了个揖退了下去。
伸手又取过来一个崭新的酒杯,倒上酒,啜了一口,却怎么也尝不出胜利和满足的味道。
这个人狠狠地自言自语道:“陆飞,我就不信你能活着离开邯郸!”
整座宅院,此时已经变得满是疮痍,地上炸出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地上的尸首已经被搬走了,可是血迹,这成片成滩的血迹却无法抹去。
是谁的鲜血?
院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寂静、空灵,像是死一般的气氛笼罩在宋府的上空。
人呢?怎么会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呢?
前院没有人,往里面走去,后院也没有人。
不远处的墙角边上还有被火药炸烂了的衣服和碎肉。
谁的衣服?
谁的碎肉?
阿飞的呼吸变得极为微弱,如果你不仔细观察,会以为躺在密室的床上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的身上又多了七道疤痕。
嘉颖在一旁照看着阿飞,照看着自己此生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阿飞虚弱的像是一条受伤的狗,这种形容并不好,却很恰当。
他紧闭着双眼,嘴角在微微地动着,喃喃道:“水……水……”
他不知道,整个宋府此刻都被层层的毒气笼罩着,即使有水,也已经被毒气污染了,不能喝。
阿飞的额头很烫,他的面皮被烧得通红,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他干裂的嘴唇说明了他此刻很需要一碗水,哪怕是地上的雨水。
整个宋府,有几百桶水,却连一滴都不能喝!
“水……水……”阿飞不停地喊着,声音嘶哑,甚至开始变得绝望!
鬼医在一旁无奈的摇着头,他身后一众人都在注视着躺在石板床上的阿飞,看着他如此的煎熬,却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哪怕是一滴水,也可以要了我们的命,更何况阿飞现在的体质已经非常的虚弱,假如给他水喝的话,他……”
“怎么样?六弟会怎么样?……”刘成急匆匆地问道。
“会死!……”鬼医的声音变得很小,仿佛他不愿意说出这句话。
砰的一声,岳追一拳将面前的花岗岩做成的石桌砸得粉碎!
岳追被火药的爆炸伤到了,此刻他全然不顾身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也顾不得身体的痛疼,这一拳,他用尽了全力,现在,他的伤口因为发力而崩开,鲜血,沿着他的胸膛向下流淌。
没有人说话,整个密室变得寂静……
王天南疼惜的看着躺在石板床上的阿飞,目光变得哀伤……
“难道就眼看着六弟被高烧烧死吗?难道就让他这么渴死吗?”李哲再也无法保持他一贯的冷静与沉着,他冲着鬼医怒吼道。
孟炎和黄波此时对着王天南道:“大当家的,不如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冲出去,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就是了,总好过猫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密室里面……”
王天南看看一旁的战神,这个时候,战神的经验非常的重要,王天南需要老朋友的帮忙。
战神拧着眉,长久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即使凭借着自己多年的修为以及福威镖局上下众人的齐心协力,或许可以冲破外面的层层包围,杀出一条血路,可是那些毒气,那些时红时绿变换着颜色的毒气却会因为这些人动过真气以后瞬间充斥到身体里面,咬噬着人们的五脏六腑,顷刻的时候,就会肝肠尽断而亡……
嘉颖停止了哭泣,她很平静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这是阿飞亲手给她打磨的,以便于她可以用来防身。这把小刀外面的刀鞘也是阿飞亲手用鲨鱼皮缝制的,手工很粗糙,嘉颖还记得阿飞在夜晚灯下给她缝制刀鞘时的样子。
世上没有几个男人会针线活,即使会,也断然不会比女子更熟稔。
嘉颖还清楚地记得阿飞缝制刀鞘的时候手还被钢针扎破了好几次,即使是这样,阿飞也是乐呵呵地一边吸吮着手指头上的鲜血,一边继续在昏黄的灯光里面继续着。
一众人都不解嘉颖为何要拿着一把刀,甚至是一旁已经受伤的宋启文,也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
嘉颖摸着阿飞滚烫的额头,小心地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擦拭着阿飞脸上的血迹。
血迹,早已经干涸。
嘉颖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意,她轻抚阿飞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母亲在哄着自己的孩子入睡。
忽然,她用手中的小刀狠狠地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了一道血口!
鲜血,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流淌到了阿飞的嘴里……
原来,她竟然选择用自己身体里的鲜血给阿飞解渴!
什么叫做相濡以沫?
如果相濡以沫就算做是世上最美丽的邂逅的话,那么用自己的血让对方活命这种行为就又胜过美丽何止百倍?
阿飞的额头依然滚烫,可是至少他不再忍受饥渴,他紧闭着眼睛,任由着嘉颖的血一股股地流进自己的嘴里。
水,怎么会是咸的?
血浓于水,其价值犹胜水质千倍!
缓缓地,阿飞睁开了眼睛。
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嘉颖这么做,这些热血男儿此时也禁不住为之动容。
无论是岳追也好,李哲也罢,所有的兄弟都有为阿飞去死的勇气,可是这些男儿们却没有想到用自己的鲜血为六弟止渴。
宋启文用疼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自己女儿手腕中不停地往外流着血,鲜红的血,做父亲的没有一个不怜惜自己的儿女的,更何况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他几次想开口劝阻自己的女儿,可是他知道,这种爱,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也是最为真挚的爱,这种爱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最为珍贵的爱恋,斩不断、扯不烂……
这里有水,这里不是沙漠,可是这里的水一滴都不能喝,这种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这里,就是有水的沙漠。
沙漠,无情的沙漠。
即使这间密室像是沙漠一般的让人绝望,可是这里有情,这里有意,这里有着人世上最美丽的友情、亲情、爱情!
如果人类能够同时拥有这三种世间最为真挚的情谊,即使是沙漠,也是天堂!
用爱铸就的天堂!
“我这是在哪里?……”阿飞用虚弱的口气问道。
嘉颖刚要说话,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就倒在了阿飞的怀里。
宋启文、王天南、鬼医,还有一众兄弟们,此时都感觉眼眶开始湿润……
阿飞抱着嘉颖喊道:“嘉颖,你怎么了?……”
正在这时,密室的一个用来透气的窗户忽然飘进来一层层的雾。
雾,紫色的雾,毒雾!
众人只听得鬼医大声喊道:“大家快闭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鬼医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只见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噗通一声,倒在了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