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臣们渐渐离开,直到福宁殿只剩下几个守候的太监宫女,赵恒高高捧起玉玺,在太宗的灵前跪了下来,对着棺木发誓道:“父皇,父皇您安息吧,恒儿一定会好好治理国家,不会辜负父皇所托……”
新君即位,自然少不了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封赏大臣嫔妃。
太子妃郭妙怡于五月份被立为皇后,东宫的其他几位良娣也均已入宫,只是由于事务繁忙,暂时没来得及封赏。
赵恒并没有因为李皇后要废了他立大哥元佐为新君的事情记仇,同样尊她为皇太后,把西宫嘉庆殿给她居住。他思来想去,觉得她要立大哥无非就是想在宫里找个依靠。
李太后在做皇后的时候十分仁德贤惠,对他的母妃李夫人也极为照顾,赵恒感她这份恩,愿意做她的依靠,也对她极为孝敬。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他要求一切从简,却动用大笔资金为她修筑万安宫。
李太后十分感动于他的好,同时也为自己当初糊涂的决定而懊悔不已。赵恒不想看她自责,便让皇后郭妙怡常去嘉庆殿陪她。
对于自己的母妃李夫人,赵恒自然不会忘记,他首先追封她为贤妃,然后又追封为皇太后,之后又加封元德皇后。
赵恒并没有立刻恢复大哥元佐楚王的王位,刚刚即为,就立刻恢复,会让所有人都认为当初先皇是错的。他便先封了他为汉恭宪王,并赐了府第。
这样封赏下来,已经到了五月末。赵恒来到张耆的府上,要求接刘娥入宫,刘娥却拒绝了,笑道:“如今宫里只有皇后娘娘有了位分,其他几位良娣都没有封赏,如果现在就接月儿入宫,那月儿岂不成了众人眼里祸国祸民的妖姬祸水,皇上也会被认为是贪恋美色。”
赵恒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道:“那就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我把一切都处理好,再接你进宫。”
刘娥笑着纠正道:“如今恒已经做了皇帝了,就不能再自称‘我’了,而是‘朕’。”
赵恒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深深的情意,道:“就算恒做了皇帝,也还是恒。”
“不行,皇上必须得改!”刘娥坚持道。
赵恒宠溺地望着她:“好,改。”
“对了,雪宁的事情,怎么办?”刘娥犹豫了一番,还是说出口。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戳他的痛处,但是却不能不提一下。他加封追封了许多人,却只字未提她。
赵恒垂下眼睑,道:“不怎么办。”
死了跟离开不一样,一个跟别人走了的妻子,让他不介意,怎么可能!
刘娥想了想,道:“皇上,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朝中文武大臣,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皇上打算怎么解释?”
赵恒目光微怔,他之前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情,现在经她这一提起,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疏忽了。
“那该怎么封?”许久,赵恒道。
“她是正室夫人,并且所有的大臣百姓都认为皇上对她情深意重,这戏只能继续演下去,”刘娥拉起他的手,澄明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认真,“赵恒,追封她为皇后吧。”
赵恒虽然不情愿,但知道刘娥说得这些都是为他好,于是点点头:“好,就追封为皇后。”
于是,六月刚过,刚登基不到三个月的新皇赵恒又下了一道圣旨,追封已过世的襄王妃潘氏为庄怀皇后。
果然,这个追封在汴梁城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赵恒身穿便装与刘娥在外面随便走走,就听到百姓们说皇上真的是对潘皇后情深意重,都过世这么多年了,还是依旧想着她。
赵恒有些无奈,情深意重,真的就被打上情深意重的烙印了,而他,根本无法解释。
太宗皇帝的陵寝永熙陵修完,那已经是四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又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风光下葬,闲暇之后,已经入冬了。
这年冬天格外冷,晴明天气极少,动辄就是一场大雪纷扬落下,似乎要将整个汴梁城埋没似的。
不如意之事多之又多,腊月刚到,杨良娣杨锦华不到一岁的儿子祉祈在病了将近一个月后不幸夭折。
又一个儿子夭折了,这已经是赵恒夭折的第三个儿子,几次经受丧子之痛,如今过了而立的年岁,膝下却只剩下二皇子赵祐一个孩儿。
把伤心的近乎于绝望的杨良娣交给郭皇后抚慰,同样伤心的他只有去张府,刘娥那里寻求一丝慰藉。
郭皇后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他的长子赵禔和第三子赵祗,想必现在还是极为难过的,让她劝杨良娣或许已会给她带来极大的痛苦了,他是一个男人,自然不能在她面前再流露出脆弱来了。
刘娥不再相劝,只是静静地听他诉说着,拉着他的手,希望在这严寒的冬日里,能带给他一些温暖。失去亲人的感觉很痛,很痛很痛,尤其是至亲。在失去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也知道了语言的苍白无力。
“月儿,随我入宫吧。”不知这样过了有多久,赵恒突然低声说道。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可名状的苍凉,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迫切地渴望,她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刘娥沉思了一阵子,道:“如今都已入了腊月,就等过了年吧,再给月儿一段时间准备,过年之后,月儿随你入宫。”
作为父亲的赵恒虽然有些不如意,但是他登基以来所使用的政策却给百姓带来许多好处,备受百姓称赞。
看着国家在自己的治理下逐渐繁荣起来,赵恒十分欣慰,慢慢从再次丧子的痛苦中走出来。
第二年,到了公元998年,赵恒改年号为咸平,追求新年新气象,希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上元节刚过,他便命人去张府把刘娥接进宫。
本来是打算亲自去的,却正赶上党项使节来朝,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身边的近侍周怀政代劳。
刘娥已经整理好物品在清华苑等待,叶云楚、城儿和纤紫都陪在她身边。
叶云楚显然有些舍不得她离开,手里拉着城儿,郑重地劝说道:“妹妹,皇宫可不比在家里,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要万事小心,与其他妃子好好相处。皇上虽然对你好,却总不能时时都护着你。”
“嗯,楚姐姐,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刘娥有些感动地说道。
十几年的相处,转眼要离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城儿不想姑姑走。”城儿脸上带着依依不舍的神情,险些要哭的样子。
刘娥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道:“城儿都十三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可不能哭呀。姑姑走了,就能和恒叔叔在一起了,城儿应该为姑姑高兴才是。”
“嗯。”小孩子努力了许久,终于挤出一抹笑容。
“这就对了。”刘娥笑着在他面前蹲下来,双手抓住他的小胳膊,“城儿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状元,就可以像你爹爹一样做官了。”
“城儿要做比爹爹更大的官。”小孩子一本正经地道。
“好,有城儿这句话,姑姑就放心了。”刘娥微笑着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一旁的纤紫,“纤紫,你确定要跟我进宫吗?”
纤紫道:“纤紫当然要跟姑娘进宫了。”
刘娥收敛笑容,面上出现犹豫之色:“我都耽误你这么多年了,也该为你寻处好人家嫁了,实在不忍心再让你跟我进宫。”
“不,纤紫不嫁,纤紫要跟姑娘进宫。”纤紫坚持到。
“进了宫,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刘娥忧虑地望着她。
她是希望纤紫能跟着她,毕竟这些年的同甘共苦,已经有很深厚的感情在里面。但她又不忍心让她一辈子不嫁为代价。
纤紫道:“出不来就不出来,只要能留在姑娘身边,纤紫就知足了。”
刘娥还打算再劝她一下,就算说服不了她,也要让她想明白,张耆却突然过来了。
“是不是来了?”刘娥问道。
张耆点点头,神色忧虑道:“进了宫不比在外面,可要万事当心,不要像之前救潘雪宁那样,再多管闲事了,皇上能容忍你,其他人不一定能容忍,一定要学会明哲保身。”
“嗯,我记下了。”刘娥有些感动,终于忍不住,道,“谢谢你,哥!”
张耆闻言一惊,但很快,又笑了:“妹子啊,我等了这十几年,终于等来这声哥了。”
“哥,哥,哥——”刘娥笑着又叫了几声。在这离别的时刻,本来想哭的,但她却强制住没有哭出来,怕一流出眼泪,便不想走了。
“好了,周公公在外面等着呢,快走吧。”张耆道。
“嗯。”刘娥点点头。
刘娥所带的东西不多,宫里什么都不缺,自然不用多带,只一个小小的包袱就可以了。几个人来到张府大门口,便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由四匹马共同拉着。
周怀政大约三十出头,在赵恒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跟着他了。如今赵恒登基,他便成了身边近侍,宫中的大事小事都归他管,宫里的许多小太监也听命于他。此时来接刘娥,自然带了不少人。
周怀政看到几个人出来,目光一下子落在刘娥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位就是刘姑娘吧,皇上让奴才前来接您进宫。”
刘娥走过去,落落大方的一笑:“有劳周公公了。”
寒暄过后,再次与张耆一家告别,刘娥与纤紫上了马车,车子便不疾不徐地驶向了去往皇宫的道路。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刘娥掀开车窗帘向外望去,见已经到了城门宣德门。
宣德门为“门”形的城阙,中央一座高高的城门楼十分惹眼,门墩上开了五个门,上部为带平座的七开间四阿顶建筑,门楼两边有斜廊通往两侧朵楼,朵楼又向前伸出行廊,直抵前部的阙楼。宣德楼采用绿琉璃瓦,朱漆金钉大门,门间墙壁有龙凤飞云石雕。这样的建筑虽然算不上有多么奢华,但毕竟是皇城的城门,雍容大气与庄严肃穆自不会少。
门两边分别由一队手拿长枪的御林军把守,周怀政下车,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牌子给那御林军统领看,那御林军统领便没有丝毫为难,直接放行了。
进了皇宫,穿过几条宫道,马车吱呀一声,又停了下来。隔着厚重的车帘,周怀政对着车内的刘娥道:“刘姑娘,到内廷了,马车不能通行,您要坐轿辇过去。”
刘娥起身下车,微笑着向那周怀政问道:“我住在哪里,还有多久能到?”
“大约两刻钟,奴才这就吩咐他们去抬轿辇过来。”周怀政尖着嗓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