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放糖
湖南汪希雅
镜头一：first碎碎语
西装笔挺的他今日特意喷上了些许香水，把头发也给烫卷了，前头还挑染了一小撮。他叫侍者上了两份咖啡，一份端正地摆在自己面前，一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对面。
咖啡上冒着热气，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心，随时间的延续跳得愈发剧烈。
他不时地朝咖啡馆门口看看，希望她能及时地喝上这杯热咖啡。尽管，还未曾放糖。
咖啡馆的小门一次次被推开，他的心一次次被悬起却未能如愿。他开始徘徊。咖啡已不像起初那般烫手了，而是渐渐转温了。
当咖啡馆的小门再次被推开，她，来了。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黑黑的秀发用根浅蓝色的发带系着，十分迷人。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没……没关系。喝咖啡吧……”脸颊飞起绯红。
“嗯……哟！好苦！没放糖……”微微颦眉。
“啊！啊……来，我替你放……”两三颗冰糖被一只颤抖着的手放入了她的咖啡里。
“唔……谢谢……你的……苦不苦啊？”她微低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对方。脸，也开始红了。
“噢，不苦、不苦。挺好、挺好。”尽管如此，他还是加了两颗冰糖。脸，是愈发地红了。
镜头二：second碎碎语
她，今天是出奇的迷人了——一袭粉红石榴裙，挎个白色的玲珑小包儿，涂了层粉色口红，配上咖啡馆中幽幽的暗光，亭亭玉立有如仙女一般。她叫侍者上了两份咖啡，一份端正地摆在自己面前，一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对面。
咖啡上依旧冒着热气，时间依旧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开始左顾右盼。咖啡馆的小门一次次被推开，她的心一次次被悬起却未能如愿。
她凝视着咖啡，不由自主地撅起了小嘴，咖啡杯中上升的白雾越来越少，似乎都成了她眼中慢慢盈起的透明水滴。她依旧不肯给自己和他的咖啡加糖。
——她要他再次把冰糖化成蜜汁。
“啊呀！谁呀！讨厌……”眼被一只温暖的大手遮住了，却由失落转为欣喜。
“香吗？”松开手，好大一束火红的玫瑰捧到她面前。
“嗯……好香。怎么才来啊！咖啡都快凉了！”她依旧撅着小嘴，眼睛却偷偷地瞥着。
“呵呵！是你的心快凉了吧？！……”他用小勺搅了搅温热的咖啡。
“讨厌了！讨厌……”两颗透明的眼泪掉下眼眶。
“啊！啊……你别这样……快别这样！我喂你喝咖啡好不好？来……”他用小勺舀起一勺咖啡送到她嘴边。
“才不要！”她把头扭向一边。
“你不喝呀？那我可喝喽……”他一边将咖啡送进嘴里，一边看着她的脸色。
她看着他喝下那么大勺咖啡，开心极了！果然——“哇！好苦……你，你怎么不放糖哪！”皱着眉头咽下，忙不迭地加了六颗糖——往她杯里加的。又给自己加了四颗……“我就是要等你放嘛……”她抿嘴笑着，一边低下头嗅了嗅怀中的玫瑰。
镜头三：third碎碎语
两人都没有太多地打扮，他只系了条领带，装出个绅士样；她只套了件高领裙，扮出个淑女形。
咖啡馆的两扇小门同时被推开，他们来了。
这次，他们没有再挑选两人桌，而是选了个四人桌。依旧，侍者奉上了咖啡。他和她斜对着坐着，两人默默地注视着咖啡杯上腾起的白烟不语。
泪，先从她的眼中溢出，她忙低下头，想借喝咖啡的姿势来遮掩。
“等等……放糖……”泪水同样盛满他的眼眶。
“不用了……我喜欢原汁原味……”她开始抽泣。
“让我再给你放一次糖吧……”他的泪摔碎在咖啡桌上。
“……”她扭过头去。
他，用颤抖的手捧起装有冰糖的小杯，用力，把所有的冰糖全灌进了她的咖啡里。
“你……”她的泪落入咖啡。
“喝下吧！喝下我所有的快乐吧！把你的苦，全交给我吧！”说着，他将自己那杯未放糖的咖啡一饮而尽。
她闭上了眼，看见——
咖啡馆外，是个春天！……
苍翔
沈阳市第一中学学生刘嘉
翱翔，俯冲，把猎物紧紧按在爪子底下，然后用钩一样的嘴撕碎它。我有迅捷的身手和矫健的身姿，对猎物，一击必中。这是我的骄傲。
我是一只鹰，是天空中的霸者。
在我还是只雏鹰的时候，我的父母就飞离这座矗立在海岸上的崖，在临行的时候他们对我说：“你是一只鹰，是天空中的霸者。”他们离开以后，这座孤单的崖变得更孤单。
海浪依旧日复一日地拍击着崖底，爆出轰鸣，激起白色的泡沫。身上洁白的羽毛从稀疏到丰满，猎物的鲜血滋润我的生命，铸就我的雄姿。我的成长，伴随着杀戮。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又是一个黎明。我睁开双眼，视线所及，有人类出现在崖下白色的沙滩上，熹微中，他们驾驶传说中叫“船”的柳叶形状的巨大物体出海，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人类。我凌空，在那船的上方盘旋。
“看！那儿有一只白色的大鸟！”船上有人仰头指着我大叫，然后三四支黑洞洞的长筒瞄了过来，直觉告诉我危险降临，我躲闪着飞向高空。突然，我的左翼一震，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有坚硬的东西楔入我的翅膀，我看到鲜红的血浸润了洁白的羽毛。风从耳边吹过，蔚蓝的海面逼入我的视野，离海面越来越近了，我忍住疼痛，保持着滑翔的姿态，额头上一片红色的羽毛被风掠下，贴在我的眼睛上。我努力呼吸，感到吸入的空气，透彻地凉。
我不偏不倚地掉在了那条船的甲板上。
船上的人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捆住我的双翼和爪。“哟，白色的鹰。”其中一个人说。“不，这是一只鹦鹉，你没看到它额头上那一簇红色的羽毛吗？”另一个人反驳。我闭上了眼睛。
“你是一只鹰，是天空中的霸者！”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响彻，声嘶力竭。
我被困在底舱的一只木箱里无法移动，我想那些人类应该是认为我已经死去或者是昏迷了，我多次尝试用尖利的嘴去撕那绳子试图解开它，却都失败了，左翼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眼前依然闪回着那群人的影子，晃动着乱哄哄一片。
底舱里弥漫着海水浓重的腥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靠了岸，底舱中的一只只木箱被如数地搬运到码头上，我重新闻到了清新的海风气味。因为流血过多，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哟，”朦胧中我听到一声惊喜的赞叹，“好漂亮的鹰！”透过朦胧我抬起头吃力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衣衫笔挺，看上去比那些船上的人干净，他的眼睛里放射出欣喜的光芒，然而这光芒中更多地夹杂着贪婪。“我出800个金币，买这只鹰！”他对船上的那群人说。“嗬，它可不仅仅值800个金币，你若开价一千，我也许还会考虑一下。”船上一个脸上弥漫着油腻和灰泥，头上扎着暗红色头巾的人倚在甲板上的围栏边，懒洋洋地回答，表情似笑非笑。我挣扎了一下，然后我被倒拎起来，交给了这个衣饰整齐的人。
我的眼中是一个颠倒的世界。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伴随着轰隆声，我渐渐远离蓝色的海洋，望着这陌生的一切，我第一次觉得可怕。
穿越一条条灰色的道路，路过一排排树木，最后我被带进了一个白色的帐篷里，他把我交给了一个穿着华丽有着金色鬈发的人，说了一句“玛丽，照顾好它”后匆匆离去，我听到玛丽叫他“团长”。
玛丽手指修长，弥散着罗兰花的香味，但这香味和我曾经在那处山崖上闻到的野生罗兰花的香又有很大的不同。
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取出了我翅膀中的硬物，他们叫它“子弹”。
伤口很快复原，我忽然想飞，展翅腾空却被生硬地拉了回来，我的右脚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银色的圈环，圈环拖着一条铁链，铁链的末端锁在一个沉重的铁架上，我无法挣脱。
玛丽的职责是训练那三只爱学舌的鹦鹉，一只纯白色的，一只白色羽毛黄色头冠的，另一只火红色的。那只白色羽毛黄色头冠的鹦鹉会灵巧地叼一些银币和金币，它是三只鹦鹉中最受玛丽宠爱的。玛丽也曾尝试着训练我，后来她放弃了，因为我不接受她递过来的食物，况且那个什么团长也并没有要她训练我。自从来到了这里，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每天只是不停地啄那铁架，却始终碰不到自己右脚上的圈环。那只白毛黄冠的鹦鹉终日在我面前走动，趾高气扬，肆无忌惮地啄食那些为我准备的食物，它的脚上没有铁链，似乎不受任何约束。
从三只鹦鹉的谈话中，我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著名的马戏团中，带我到这里的那个衣饰整齐的人正是马戏团的团长，也知道马戏团中的所有受过特殊训练的成员都将在一个圆形场地中表演，而且，所有的观众都是人类。
演出的日子临近了，三只鹦鹉都显得格外亢奋，因为在表演过程中玛丽会赏赐它们更多额外的食物，马戏团一年只有五六场演出，每场都在不同的地方。我的体力开始透支，有时竟战栗不止，我依然拒绝任何食物。马戏团开始了漫长的迁徙，我和三只鹦鹉被放置在一个箱子一样的物体里，据说这是卡车，我们颠簸摇晃着就像我被马戏团团长带来时那样前进，日复一日。照顾我们的人已经由玛丽换成了另外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他表情平和，身上没有玛丽的罗兰花般的味道，却似乎有一种自然而又纯粹的气息。那只年龄最大的红色鹦鹉说这个人类是马戏团中地位最卑微的，名字叫做兰姆。自从玛丽离开之后，没有人再来看望我们，三只鹦鹉终日半闭着双眼，因为没有炫耀的机会而显出无聊的神色。
我知道在马戏表演中不会有我的戏份，他们是不会让一只未被驯化的兽摆脱铁链的，马戏团的团长很清楚，我并不是一只鹦鹉。
我是一只鹰，是天空中的霸者。
兰姆不喜欢说话，每天按时喂养三只鹦鹉，并不像玛丽那样训练鹦鹉，只是时常坐在卡车的角落里盯着我。我依旧绝食，尝试着啄脚上的圈环，不小心失足跌落，可是我没有落地，因为那铁链的缘故，我倒挂在铁架上，荡来荡去。兰姆走过来，把我重新放到铁架上，我啄伤了他的手指，毫不客气。
卡车被帆布围着，只有一处开口，这里的沉闷与狭小让我透不过气。
夜，三只鹦鹉正在酣睡，兰姆爬进卡车，小心翼翼地托起我脚下的铁架子，他动作缓慢显得吃力。兰姆带我来到空旷的野地上，马戏团的人们选择在森林边缘露营，蓊郁的森林里偶尔传来禽鸟的惊叫，密绿的树木在夜的笼罩下漆黑一片，马戏团的其他人都已经安眠，四周寂静。
“你一定来自遥远的疆域，在这里找不到白羽的鹰，我爷爷告诉过我说鹰是天空中的霸者，自由是它们生命的支架。”他伸手拾起地上拴着我的铁链，下意识地扯了一下，“你不该被束缚在这里。”他接着说，“我的爷爷曾是这个马戏团的驯养员，他负责训练雄狮。可是在不久前，他放走了那只狮子，在教会了它生存的本能之后。”兰姆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借着月光，我看到他的瞳仁里闪烁着漂亮的颜色，“那些狮子值很多钱，我们一家人从那以后就欠了团长这笔债，恐怕这些钱需要我在这里工作一辈子才能还得清。”沉默，兰姆冷峻的脸上荡漾着忧伤。
钱？那是什么？
天边已经亮出白线，兰姆站起来，我下意识地向后躲，展开双翅。兰姆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伸手开始解我脚上的铁链。“你在做什么？”我看到站在兰姆身后一脸怒气的马戏团团长。“没，没什么。”兰姆转过身，然后又迅速转向我说，“我必须把你送回卡车里，到了晚上再带你出来。”然后无声地托起铁架，面无表情。在早晨兰姆再次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接受了他递送过来的食物，然后我看到兰姆干净的微笑，可这笑容有些勉强。三只鹦鹉惊异得瞪圆了一直处于眯缝状态的眼睛看着我。
明天就是马戏团在市镇演出的日子。
“为什么玛丽那么喜欢你呢？”纯白色的鹦鹉问那只白毛黄冠鹦鹉。
“她并不是喜欢我，她是喜欢我叼给她的金币，她可以自己保留那些金币而不必交给团长，人类喜欢钱，非常喜欢，也只在乎钱。”白毛黄冠鹦鹉语气里流露出不满甚至还有一点儿不屑。
钱？金币么？
傍晚的时候三只鹦鹉被玛丽带进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帐篷里，我想那个帐篷里一定有圆形场地和场地周围一圈一圈的座椅。然而直到深夜，白色帐篷里彩灯始终亮着，马戏团所有的成员都在为明天的表演作准备。兰姆应该也被叫去帮忙了吧，我暗自想。间或有口哨声和笛声之类的各种信号般的训练指示从帐篷里传出来。
秋天悄悄来到，没有任何征兆，风突兀地就变冷了。我独自在卡车里，听到帐篷里不断传出的叫好声。兰姆走到我的面前，带着一脸疲惫。
“知道么？刚才团长告诉我，”他顿了顿，“我还欠马戏团824个金币，我半年的工作竟然只值一个金币。”兰姆的声音平静无奈如一潭死水。“还不清了，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太阳慢慢爬升，四周的空气变得燥热，这里不及海岸清凉。
“太没劲了！让一群动物机器来表演！”帐篷里爆出的一声怒喝打破了先前的气氛，激起了轩然大波，随即又传来吵闹声：“就是！退钱！这算什么马戏！”兰姆转过头，“这群人，在马戏就要结束时闹事，想占便宜。”我听辨出这语气一改往日的平和，多了些许愤怒，但他始终站在原地，并没有进入帐篷的意思。“请大家安静，安静！我是这里的团长，请大家要相信我们马戏团的所有成员，接下来为大家奉上本次演出的压轴戏，如果大家仍不满意，我们一定退票，全额退票！”马戏团团长的声音里透出胸有成竹的气势。兰姆的眉头皱了一下，流露出疑惑。
不久后，玛丽出现在我面前，摇晃着我脚下的铁架，而马戏团团长带走了兰姆。
玛丽解开了我脚上的铁链，我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铁笼里，兰姆就站在笼子的中央，眼神焦灼。我起飞，然后停在笼子的沿壁，紧紧抓住笼壁的铁丝网，透过密密的网，我看到四周环绕的一圈一圈的座椅和衣饰各异的人。
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只灰黑色的秃鹫从笼子的顶口被扔了下来，饥肠辘辘的猛禽，它们朝兰姆扑去。
兰姆在笼中奔跑，躲避着一次又一次的袭击，我听到他逐渐急促的呼吸。
他躲不开的，我熟悉秃鹫，一旦它们的钩嘴触碰到兰姆，他就会鲜血淋漓，死亡只是时间问题。可我不想看到兰姆倒在我的面前。
出击，犹如从前那样，即使是以一敌三。笼底铺了一层羽毛，灰黑色的，白色的，上面躺着三只身体支离破碎的秃鹫，有些羽毛还在半空中，缓缓下降。混着秃鹫的血，一片红色的羽毛掉在兰姆浓黑的头发上，鲜红的血弥漫在他秀气的脸上，浸透他白色的衣衫。兰姆仰起的脸，惊惧恐慌。是我的错觉么？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亮亮地闪着泪光。
半晌，观众席里一片欢呼，掌声雷动。
没有一个人要求退票。
马戏团团长说：“你还欠我774个金币。”一次压轴戏，值50个金币。
我依旧站在沉重的铁架上，脚上挂着铁链。兰姆走过来，一只秃鹫还是在他好看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红红地印在他右边的脸颊上。他抱起我，哭出了声。我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鲜血和汗水的味道。
我们成了马戏团的赚钱工具，兰姆对我说一旦他偿还了那笔债，就离开马戏团，带着我，一起。
杀戮，鲜血，伤疤。
无数的猛禽命丧黄泉。
我知道每一天兰姆都更加接近自由，马戏团甚至想限制我们登台演出的次数，但兰姆和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这里的台柱，每一次演出都必须出场。我们不需要训练，不过兰姆还是教了我一项技能：如何自己挣脱脚上的链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