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玉终于感觉到身下人的异样,停下了细碎的亲吻。却见苏小烬面色青紫,自己手所及的地方尽皆冰冷僵硬。
恐惧袭上心头,他唤了一声。没有回应。空荡荡的屋子里恍若墓穴一般浸透在渗人的死寂之中。从未有过的恐慌占据了他的心。
“小烬!”声音都在颤抖,他摇晃着她,方寸大乱。可他流不出泪来,那泪水在身体里就结成了冰。
“你还没有看清现实吗?”低沉嘶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与她越接近,最后只会害死她。”
一字字像刀一般刻在心上。你会害死她…害死她…一声声与眼前的景象交叠反复…
苏景玉颤抖了起来,触电般地松手后退。床榻上衣衫寥落女子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不知生死。方才她还笨手笨脚地犯了错误,想方设法地掩饰。床上的枕套也是她一针一线扎了满手的血才绣成的,洗的时候染红了一盆水。
大师父抬了抬手,一袭青衫自窗外飘落至床前,以锦被裹好苏小烬,飞身离去。苏景玉身形一动挡在睦芾面前。
睦芾急退,一个抽身绕过苏景玉。身后裹挟着寒冰的掌力袭去,大师父大喝一声挡下,厉声道:“你还想如何!”
“放过她!”苏景玉怒吼道。
“只要发誓今后都绝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瓜葛,我一定救她。”大师父冷声道。苏景玉咬牙扭开头。
大师父怒极反笑:“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是你们情比金坚,还是她的命更硬!”方才的一幕犹如重锤敲在他的心头,一阵窒息。
那种感觉,好像他曾经养过的一只黄鹂死在自己手心的感觉。七岁的他不过想将心爱的黄鹂捧在手中,却在触碰到它的一刹那,小小的身子软了下去。那是他第一次想哭,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没有眼泪的……
苏景玉终于无力地垂下手。原来人从来敌不过命运。
一杯又一杯的酒落肚,两人仍旧静默无语。他们都将自己冰封在那一年葵花盛开的日子。无数如同烈日一般的葵花在窗外绽放,却没有一丝温度。
苏小烬饮得有些醉,趴在桌上,喃喃自语。苏景玉忽然问了一句:“小烬。那天…你回了白塔之后的三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苏小烬朦胧中抬起头,居然绽开一丝笑容,白衣映衬下宛如一朵血莲:“想念公子啊。”
她泡在药泉之中,忍受着恍若初生般的噬骨的疼痛,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他。若非如此,她又怎能熬过那样的痛楚。
还有大师父日日而来的鞭打。新伤旧伤交叠,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旧的伤口未及愈合,深可透骨的鞭痕又印了上去。皮肉翻开,血流满身。
但沈碧依不但毒药造的好,救命的药也是鬼斧神工。所有的伤总能在七天内尽数消散,恍若雨水激起的涟漪复又消散无影。只是那钻心的疼痛却随着愈合的速度而加剧,反反复复。有如下了剥皮地狱一般!
但大师父也没讨得好。苏小烬想起这一茬忽然笑了起来,抬头握着身侧男子的手,却没有预料中的寒冰:“公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似乎那个秘密极为好笑,苏小烬又笑了片刻,这才得意地说道,“我在白塔内的时候,大师父乘着我伤没好天天欺负我。后来我伤养得七七八八了,他就再也讨不到好,被我欺负得求爷爷告奶奶。哈哈,你一定没见过大师父满地打滚的样子。”
“大师父满地打滚的样子你此生是无缘再见了,我倒是很想再瞧瞧你抱头鼠窜的样子!”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
苏小烬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终于看清了眼前人。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了大师父的鹰爪,门口苏景玉的黑色朝服的袍角一闪而过。
苏小烬干笑着松了手,想了想,复又握住大师父的鹰爪,深情道:“大师父,正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咱俩可真是组织里最相亲相爱的一对了,来来来,今儿我做东,请您喝一杯——”
大师父面颊抽搐,一把甩开苏小烬的手:“少来套近乎,你做什么我不管。但若是再靠近公子一步,我就剁了你这双手!”
苏小烬立刻狗腿地赔笑道:“哪能让脏了您的剑不是。我苏小烬是谁,我可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您不会不信我的人品吧!”苏小烬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师父无声地瞥了她一眼,满脸都写了“相信你是猪”……
苏小烬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信用记录在大师父处已经直降为零。若不是她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干净利落,满足了所有金主的任何变态要求,估摸着大师父早就大刀向她头上砍来了。
这一宿折腾得不轻,将自己甩进床榻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十分。小白不在。苏小烬翻找了整个屋子都不见小白的踪影。这一阵子这只小狐狸总是神出鬼没的。苏小烬倒也没在意,反正它饿了就会乖乖回来。
翌日,苏小烬刚起身便接到了宫中的消息,说是皇后召见。她急忙梳洗了一番换上了官服。古野虽有女官的吏治却极为罕见,因而连官服都和前朝的大人们如出一辙。
苏小烬歪戴了帽子匆匆跑了出去,嘴里还叼着一个包子,腰带胡乱系作一团。刚到门口便见苏景玉正俯身要进轿子。
“公子早!”苏小烬精神饱满地叫了一声。苏景玉回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要上前帮她整理衣衫,大师父如附骨之疽一般赫然冒了出来。
苏景玉目光暗了暗,俯身进了轿子。苏小烬失望地撇了撇嘴,幽怨地瞪了大师父一眼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进宫去了。
此时正是早朝的时候,大人们坐着藏青色的轿子纷纷自苏小烬身边路过。于是她这个穿官服走路的在大街上看起来颇为异怪。
苏小烬沮丧地走着,心里盘算着以后租一顶轿子得花多少钱。算到最后简直想把自己卖了,这样还能得三千两黄金呢。
正想着,一顶轿子忽然在苏小烬身边停了下来。别人都是低调的藏青色轿子,唯独这一顶是华丽丽的大红色。苏小烬还在想谁家的小娘子出嫁了,轿帘一掀,九门提督大人俊俏的小脸就露了出来。
“过来。”方君乐招小狗一般挥了挥手。苏小烬瞧了瞧四周,确定是在叫自己,这才上前。
“方大人早啊。”苏小烬真恨不得脚底生风赶快溜走,方君乐掀开轿门皂白色的靴子落地。
“若是这话能在枕边听到真会让本官一整日都心情大好呢。”方君乐伸出魔爪来。苏小烬忽然瞥见一旁邱傅山正骑着马儿一溜小跑而来,顿时脚下生风要逃。
方君乐心情极佳地伸出手,一把勾住苏小烬的衣领。她只得乖乖回了头:“方大人,时间不等人,若是误了早朝便不好了。”
“多谢娘子关心。”方君乐边说着便帮苏小烬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养尊处优的手下移,整好衣领又开始系腰带。
这副光景落在旁人眼里那是说不出的暧昧。苏小烬心中尴尬,又想起那夜的事来。这方大人自那件事之后对她的态度就暧昧不明。
听晴姨说,男人总有些莫名的情结。譬如泓瓷馆的恩客,如果他们买了那个姑娘的初夜,日后就会时常来寻这个姑娘。这应该算是自古传下来的男人的通病。它有个专业名称——处女情结。
这个想法让苏小烬觉得很惊悚。再看方大人的芊芊玉指和眼中的浓情蜜意,活脱脱就是送夫君去上朝的小媳妇儿!莫非那夜真的发生了什么?否则方大人也阅人无数的,不至于这样沦陷吧?!
正惊惶间,苏小烬忽然瞥见身后一顶黑色的轿子由六人抬着正路过身边。她认出这是夏冬白的轿子,心头一喜,拔高了声音:“方大人,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
方君乐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天。再回过神,眼前人已经瞬间消失了。
夏冬白正闭目思索着这一阵子的刺客事件,忽然光线一亮旋即又暗了下来。在他睁开眼的刹那,腰间的剑铮然欲出鞘,却被来人挡了回头。
“小烬!”夏冬白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苏小烬双手合十:“江湖救急。”说着大喇喇坐在了夏冬白身边,理了理衣袍。这一身黑色男式官服却衬托得她越发英姿飒爽。
夏冬白好脾气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连带着一整日的心情都大好起来......
皇后召见苏小烬也没什么大事,左右也就是闲话家常。下朝的时候,苏小烬已经听了一肚子各官家内庭的绯闻轶事。
回到自己的窝,趴在床上。苏小烬这才发觉小白还没回来。这小狐狸竟像是被谁拐走了一般,一连三日未归。苏小烬这才上了心,溜出去寻它。寻常小白爱去泓瓷馆吃那儿的鱼,不知是不是在那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了。
泓瓷馆中依旧香风阵阵,莺莺燕燕在一处叽叽喳喳闲聊笑作一团,晴姨却并不在馆中。此刻还没到开门迎客的关头,苏小烬在馆中上上下下乱转了几圈,却连狐狸毛都没寻到。
馆中人对苏小烬这般冒冒失失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只由着她去。苏小烬目光四散也不看路,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一人。她也不去瞧,只俯身掀起那人的裙裾唤着:“小白——”
“诶!你作死啊!”沈碧依抬脚踢了苏小烬一下。苏小烬抬起头,却见沈碧依盛装打扮,脸上粉扑得太多白得吓人,偏偏腮红又打得极红,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某种动物的臀部。
“你瞧见我家小白没?”苏小烬心不在焉地问着边伸手去掀沈碧依的裙角。
沈碧依也是一愣,两手一击:“我还道是我眼花,原来那****瞧见的真是小白!”
“你见过小白?!”苏小烬扯住了沈碧依的衣袖,眼中略透出一丝焦急。沈碧依寻常见苏小烬虽是面色丰富多变,但眼中永远都是淡淡的。直让人觉得她像是一只披着什么皮囊的妖物,活色生香的皮肉之下似是蛰伏着冬眠的蛇。难得见她如此紧张,终于让沈碧依觉得这丫头有了一丝人气。
“我确是见过。”沈碧依抽回衣袖,“我上次见太子抱了一只白狐来。那白狐总往我怀里钻,我还觉得眼熟,现在想来那估计就是小白!”
“太子?!”苏小烬一阵皱眉,小白怎么跑到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那儿了?话不多说,苏小烬回身便要走。沈碧依一把揪住了她,自顾自转了一圈,手中小扇轻摇:“你瞧我这身打扮如何?”
苏小烬心想,您这副妆容,也不知哪个重口味的客官有福消受。口中却道:“碧姐姐貌若天仙淡妆浓抹总相宜,怎么穿那都是天仙下凡。指不定改日花魁便要易主了呢。”
沈碧依掩唇笑了起来,满意地颔首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边说着边凑近低声道,“我的猎物已经上钩了。范肴天那小子已经被你碧姐姐我迷得神魂颠倒呢。”
苏小烬震惊地瞧着沈碧依,心想改日定要去瞧瞧这不长眼的小子是什么模样。再瞧沈碧依一脸思春的神情,顿觉此地诡异莫名。
沈碧依瞧见苏小烬面上像打翻了酱油铺子,知晓她定没想什么好事,便推了她一下:“我说小烬,我这边已经步入正轨。你补的那一刀怎么还没动静。”说着眼睛扫了扫四周,压低了声音,“别说碧姐姐我不照顾你。三日后范崇骁寿宴,宾客云集,你把握好机会啊。”
这真是破天荒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儿,沈碧依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苏小烬笑着跳了一步:“谢谢碧姐姐,事成后我送碧姐姐一盒水粉权当酬谢。”
沈碧依举着扇子掩唇看着苏小烬飞速离去的背影,一丝笑意蔓延开来。小烬,莫怪姐姐狠心。既然我们同遭怀疑,苏紫晴又必要寻出一个内鬼,与其是我,不如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