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街外,清楼上,两男一女。
“颖儿,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永州司徒钰。”
“司徒公子。”杜颖儿低头行了一礼,温柔中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
“将要过门的媳妇杜颖儿。”楚寒转头对司徒钰说。
“杜小姐。”司徒钰一拱手,礼数周全,却不动声色地拉远了和杜颖儿的距离。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司徒钰深谙此道理,从一开始就给了彼此最合适的定位。但或许,事实并非这么简单,司徒钰的眼中有着一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精明如他,似乎也开始糊涂了。
杜颖儿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尽显一个主人的气度,“司徒公子远道而来,楚寒和颖儿都不甚欢喜。来,让颖儿一尽地主之谊,敬公子一杯。”话音刚落已经先干为敬,倒置酒杯以示杯中已空,另一只手提起衣袖随意拂过嘴角。
如果刚刚司徒钰还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温柔娇羞的话,那么此刻她的随意爽朗倒是更显男儿风范,不觉令司徒钰高看了一眼。
“好,小姐海量。”说着一饮而尽。此话一语双关,不仅赞了杜颖儿酒量好,也赞了她气量不凡,对司徒钰的不敬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有意拉近彼此距离,减去了几分尴尬。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楚寒似乎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真不明白这个司徒钰心中是如何盘算的。
“来来来,菜都凉了。”说着就要往司徒钰碗中夹菜,却不料筷子还未伸到碗边,就被他突如其来地用筷子挡在了空中。
楚寒不解地望着司徒钰,司徒钰却似乎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只低低说了声“谢谢。”
倒是杜颖儿在旁边笑吟吟地说,“公子想必是闲云野鹤做惯了的人,一时不适应被人关怀。但是既然你已经把楚寒视作知己,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不必再如此见外。”
说着,又伸出筷子夹了菜,要往司徒钰碗里放,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仍旧是低低说了声“谢谢。”
“呵呵。”楚寒干笑两声,这次是他犯了傻。连颖儿都看出来了司徒钰的戒备,他这个妄称是知己的人竟犯了糊涂,立即自饮一杯酒当作对自己的惩罚。
司徒钰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聪慧,仅凭一个夹菜的动作就能猜中他的心思,只觉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悲。
但因着楚寒的关系,司徒钰对杜颖儿到底是好感多于戒备。
杜颖儿似乎发现了司徒钰不怎么爱说话,自动地就充当了饭桌上的活跃因子,何况她本就有这个能耐,一个司徒钰算得了什么。
杜颖儿十分健谈,自小又是个调皮好玩的主。、
一顿饭吃下来,她能从城东的医馆哪个师傅济世为怀讲到城西的哪家长粉最好吃,从家里的姨母讲到城里哪个姑娘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会了情郎,饭菜没动多少,故事讲了不少。楚寒已经是抱着肚子趴在桌子上笑了,司徒钰虽然没那么夸张,嘴角咧开的弧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大。
仔细想想,只是在这一刻,忘却一切烦恼与哀伤,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真心实意地笑过了。
司徒钰虽然只是听着,很少说话,楚寒却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和颖儿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融洽,知己和未婚妻和乐融融相谈甚欢,这样再好不过了。
可是,他心里闪过一个影子,她现在好么?他没法解除婚约,他辜负了她。
当然,楚寒带着未婚妻会见友人,病重中的林灵兮,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岔路口,选择了先去顾府,而没有去楚家,是明智的。
因为,即使她去了楚家想探个虚实,最后也会扑了个空。
顾府。
浓厚的愁云,不同寻常的沉寂,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几乎要窒息。
顾子夜躺在病床上,行动已经十分困难,顾允钦好几次找了大夫来给他治病,都被他强硬地拒绝了。允钦心里清楚,爹和娘鹣鲽情深,娘早已去世,爹绝不会一个人在世上独活。
好不容易撑了四年,如今儿子已及弱冠,做父亲的,终于可以放心的去了。
顾允钦可是尽管清楚,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顾允钦跪在病床前,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掩藏不住深深的悲痛。父子俩心照不宣,都知道顾子夜的时间不多了,顾允钦不愿去想不愿去相信,顾子夜反而坦然地笑了。
“允钦,不要怪爹,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只想和你娘两个人厮守一生,白头到老,等到一生临了头,才发觉原来一生也是不够的,还想和她共赴黄泉,免得她一个寂寞。”顾子夜笑得如阳光一般温暖幸福,说得如吃饭睡觉一样风轻云淡。
允钦知道,父亲的心里,对死亡不害怕,反而满满的全是幸福。
“爹,我会照顾好顾家上下的,你放心。”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虽然语气很轻,却是不容置疑地笃定。
顾子夜看着儿子,欣慰地笑了,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慢慢说道,“还有一事,你娘留了一封信给你,等我走后徐伯会给你的,信里的内容你自己知道便是了,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允钦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低声说,“孩儿知道。”
顾子夜握着儿子的手,好好地审视着他,那目光中大多是留恋,还有一些无奈。
“可惜啊,爹爹有生之年看不到你成家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允钦此时才如梦初醒,明白这才是父亲最后一件心愿。
立即转头望向一旁的林灵兮,目光笃定,语气坚决地说,“灵兮,你愿意嫁给我吗?”
“额......”林灵兮明显的愣了。
这个顾允钦,这个允钦哥哥,眼前这个将要失去父亲的男人,对自己曾经是那样的好。不管自己是否对楚寒一往情深,都对她好。她失去楚寒,是他陪着自己。可是,感恩不是爱,她,尚且心有所属的理想主义的她,愿意嫁给他吗?
可是,若是不答应,又会怎样呢?这个从小就疼自己的顾伯父,如今都命悬一线了,还用得着顾忌那么多吗?
“咳咳......”许是病情加重,许是突然难受,顾子夜咳出了声。
“灵兮.......”顾子夜的声音在颤抖,他断断续续的说:“你......不答应吗?”
“我......”林灵兮左右为难。一头是爱情,一头是恩情,怎样,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勉强你了......”顾子夜再次咳出了声,一团血,落在胸前素白的寝衣上。
“允钦......”顾子夜艰难的唤了一声。“难为你了.......我不放心......不放心啊!”
这样的情景,叫林灵兮十分的心酸。疼爱她十多年的顾伯父,其实,她也很怕他,会死不瞑目。那就答应吧,不就是安慰安慰他嘛,就当自己报答一次顾允钦的照佛吧。
“我答应。”似是安抚,似是权宜,林灵兮本能的,跑上前,揽住顾子夜的胳膊,泣不成声。“伯父,您放心,我会做好允钦哥哥的媳妇的。”
顾子夜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是他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以后的路,只能他自己去走了。目光一转,望向了窗外的天空,那女子的容颜仿佛映在那云层中,若隐若现,却牵引着他心里的相思。
莺莺,等我,我很快就来和你相聚了。黄泉路难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地走。
而林灵兮,感慨万千。
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你拥着别的女人谈笑风生,我却在被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