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树树》作为一部宇宙史,像宇宙的进程一样,日有所进。豆国幽灵和日本美人的恋情使我摆脱了无处不在的监视。我放开手笔,扬扬洒洒,汪洋恣肆地对宇宙妄加猜测、想象和评议。在我虚构宇宙历史期间,宇宙的确发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件。它们无一不与人类的兴风作浪多少有些关系。首先,宇宙上增添了一种光彩和声响。光彩摹仿上天的闪电。声响摹仿上天的炸雷:宁想国人远在豆国的另一球面完成了用炭、硫黄和硝酸钾制成火药的工作。从此以后,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局面在地球上渐次展开。有人美其名曰:地上的诸神之战。罗克对人类用语加以纠正:但凡人间的战事,全都接近魔鬼而远离上帝,应命名为地上的诸魔混战。其次是彗星在星与星之间横行,大有横扫一切的迹象。因为它的流行,地球上有两大城市被文件所发明:维也纳和哥本哈根。在得到正式命名之前,这两座欧洲重埠根本不存在。第三,十字军战士将麻疯病带入欧洲:巨国是麻疯病的策源地。豆国因为贫穷,从巨国进口了这一绝症。十字军的一个战士在身体擦过豆国边境线时染上了它。他以一传十,以十传百,伙同亲密战友,将它传入了欧洲。许许多多的罪人不信奉上主,上主不使其洁净。第四,豆国第二次得到瑞士圣伯纳德济贫院的赈济,从罗马儒略历书里永久性获得11天时光,彻底摆脱了一年只有354天的贫困困扰,赶上了世界性的365天一年的时间潮流。毫无疑问,这次赈济贫困的义德之举把宇宙的和谐发展、生态平衡推向了一个新阶段。
中秋的演出季和冬天的年末演出季,游戏主义戏剧的经典之作大获成功。巨国的,罗马的,宋国的,丹麦的,英格兰的,日本的,马国的,大人国的,耳朵国的观众纷至沓来,把每一场次都填得水泄不通。笑声最多的,是《揭除女妆》的辖区。另一名作的辖区则充满诗意和哲学式沉思默想。我不敢亲临现场,体验游戏主义戏剧的成功欢乐。我想避免高峰的过早到来。举凡高峰来临之际,便是式微开始之时。我想以自己的缺席来延迟游戏主义戏剧的寿命。达官贵人走马灯般的出场次数愈多,愈是预兆着剧院的前程不妙。游戏主义学馆被查封,我的原祖受到星际性的通辑,教训不能不吃受。狮子注视兔子的目光,正是显贵们当初关注游戏主义学馆时所动用的目光。那种目光导致学馆片瓦不留。如今,同样的目光也许已经照临到游戏主义剧院的头顶上。树大招风。我犬伏着,在书稿成山的书案前,企图借此躲避无法躲避的命运。大红大紫。轰轰烈烈。末日的前兆如今浮游在剧院四周。我对危机二字有了全新的认识:繁华由远及近复由近及远,人们从背影上看到了衰弱和朽坏。剧院愈是红火,愈让我对它的背影生出遐想和警惕。这是游戏主义家族的传统才能,由原祖猫眼靓丽男遗传而来。
我离群索居,不见大人物,也不见小人物,任由他们在剧院出或入,入或出,全然无视他们对游戏主义戏剧的偏好和支持。这终于引起了公愤。大报小报的记者纷纷捕风捉影地撰写美文,假意报导我的“闭门造车”,实则在对我和树和游戏主义哲学并游戏主义戏剧进行文字攻击。A记者说,我正在夜以继日地挥霍游戏笔墨,为一个亡故多年的情友树碑立传。那个被大写特写的人,曾经在国家与国家、城市与城市、乡村与乡村之间流浪,行窃,作男妓,还当过选美冠军。游戏主义剧院的年轻院长,也就是笔名水晶狐狸的作家,至今独身一人,未近女色。是否近过男色,有待考据。不过,受传者生前与作者先生过从甚密,并且按照游戏主义的原则无所不为,无所不游戏。现如今,国泰民安,院长大人躲进哀婉动人的灯下奋笔疾书,不问世事,完全可以视为伟大同性友谊的一大奇迹。B记者说,A记者的文章有故意混淆视听之处。选美男冠军和作男妓的人同在剧院中,乃是两个人,并非一个。后者目前仍活跃在舞台上,是大家喜爱的头牌演员:红中A角草花3C角、树B角、道德经A角的扮演者。他曾在国与国、城与乡、人与人之间流浪,行窃,卖淫,后被剧院收留,并在选美冠军因为死亡而退役之后挑上了大梁。院长大人喜旧而厌新,根本不关心新大梁的份量,唯日夜沉溺于游戏主义式的怀旧情结之中。不过,据贴身的某男及某女透露,他把人物传记写成了满篇梦呓的涂鸦之作,从头至尾尽是些生造的文字,诸如宇宙男男期,星际男男关系。他在写什么?夹生的人造天书。C记者另有高见。他潜伏在剧院的天棚上,一连17天,凑巧发现了我藏在东起第103西起第77盏灯座中的《爱情行星考识》。他很会吊人胃口和断章取义:只摘取片言只语作文章的引文、小标题和格言摘编。至于全文,他宣布只有在我死后才能如实发表,否则,文稿中金玉与泥沙俱在,污秽和洁白同存,足以毁灭我的整个声誉和剧院的大好时局和前程。他的一番点拨,足以使黄色城旗下成长起来的豆国民众浮想联翩。外邦人也不难从他们本土的夜间生活出发,或多或少地猜测出我、文稿、剧院乃至游戏主义的放荡和不洁:可以见人的,都已被他公诸报端了,不能见人不可告人的部份,像宫廷秘戏一样须待皇权时代终结之后方可刊布于世。
誉与毁,褒扬和贬抑,同时降临到豆国豆城游戏主义剧院。既钟灵毓秀又藏污纳垢的地方,绽放着水晶狐狸、窃儿、罗克、么鸡、杜丽娘、欧阳修,一朵又一朵璀灿夺眼的艺术之花。我的把柄不小心落入C记者手中。《爱情行星考识》一旦发表,我将同剧院群芳一起不耻于豆国和豆国人类。我们在大红大紫的演出季节面临着灭顶之灾的威胁。我盼望树的幽灵早日结束他的东洋之行,到ABCDE记者的家里去,散发死亡的幽香,薰醉他们,麻痹他们的斗志和嗅觉,以确保演出季红红紫紫地度过,并保证我不致流离失所,完不成巨著《树树树》的写作。
为了唤回树,我破戒使用巫术:将稻桔雀巢中的幽灵粪便清除干净,置放在东经31。7度的白垩系地质层上,然后呼风唤雨。日本列岛上果真发生大地震。结果是未死伤一人一畜,只吓回了树的幽灵。据《猫眼靓丽男先知书》上记载,幽灵顶顶惧怕的自然现象,是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