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酷儿刻意钻研的,是一种植物界根本不存在的植物。或者说,是一种像煞植物的植物。在玫瑰酷儿刻意刻情刻性钻研这种现象学的夜半,赖锡斯头上戴着花冠像个仙童,打开窗子放进两只被冬夜冻得吱吱直叫的夜莺,以扰乱玫瑰酷儿的学术步骤。他喂它们食物。食物的营养构成全部是老苏格拉底以降的游戏文字。
两只夜莺一雌一雄。吃饱喝足,便飞到像煞植物的植物枝头,相对歌吟着,唱词全是游戏主义情诗。到了早晨,它们已长得像母鸡一般肥硕,压折了像煞植物的植物枝条,跌落在地板上。赖锡斯性情柔美,以洁白的小手扶起它们,教它们唱歌,摹仿的是后庭派游戏主义者的腔调:不要到罗马去,不要到罗马去,每一条道路都可以通达的地方,肯定不是好地方。在仙童和夜莺的歌声中,玫瑰酷儿开笔写玫瑰酷儿的学术报告:“冬天万物枯索。沿豆城晨街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声声喑哑,宛如冰川底层的呜咽。也许是金尾巴红头鳍的老鱼。也许是误入水底的潜水人,在垂死挣扎。也许是沉冤水域的历史故事。”
我刻意钻研的,是一种植物界根本不存在的植物,或者说是一种像煞植物的植物。我费尽心机为它命名。经过3000个不眠之夜方得成名。距20世纪的除夕,我们还有4年零4个月零23天光阴。依据柏拉图的著作之光,赖锡斯额上的花冠像世纪末一样焕发出落日熔金式的灿烂。豆城的夜与昼,和我豆居的夜与昼,都在悄悄地转移着精力,利用云和发光体,空气和流弹般飞行的乌鸣,人的绝望和时间倒错,建筑物的古老和歌舞升平的假性欢乐,试图为本世纪向下世纪的圆滑过渡铺垫3条以上的渠道。
赖锡斯实用主义地认为,玫瑰酷儿所研究的像煞植物的植物就是子虚乌有。凭借古希腊的科学求实精神,他请两只肥大的夜莺飞到巨城博物馆衔回一枚恐龙蛋化石,端坐在上面,以臀温开始对“小恐龙”的孵化工作。他认为,已消灭的、绝迹的事物将在下个世纪初叶再生。恐龙不是什么像煞生物的生物,它们曾经实有,一度称雄称王称霸,连同它们悲喜交集的种姓灭绝,童话般真实而简洁。任何游戏主义故事都当升华到恐龙境界,方可万古流芳。他坐在恐龙蛋浑圆浑圆的化石质料上,臀上沾着化石的白色粉末,欣幸地闪烁着花瓣般的目光,期待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失而复传。
我继续写我的学术报告:“冬天的豆城商贾流窜,人心霍霍。故弄玄虚的学者把冰冷的顽石放在文字的火焰上烘烤,试验着用思想销融人类的冷酷冰心。骆驼在拱桥的一端专门负责把娇弱的人类载到桥的另一端。沙漠已转移到人与人之间的地带,家与家之间的地带,国与国之间的地带,而且是寓言性加实物性。上主之爱的声息被滥用于异性之间,同性之间,异类之间,和嘲弄讥讽的场合。也许是沉冤历史之渊的悲惨故事。也许是骑红马挎金刀的英雄时代。也许,各种声画并茂的传媒机械愈是层出不穷,愈是寓言着我们人类视野的限度。”
玫瑰酷儿苦心经营的,是一种像煞植物的植物。经过3000个不眠的豆城之夜,玫瑰酷儿命定它为“出生入死”。两只夜莺对这个名字大惑不解,整整叫了7天7夜。赖锡斯头上的花冠一颤不颤。经过3000个日日夜夜,恐龙蛋化石依旧冥顽不化,固守着化石语态。出生入死在空气中成长,以肉眼看不见、肉心感觉不到的速度和形象日生月长。
我饮酒作乐。酒一入口,全然无味,甚至没有液体的实感。有人已将那实感抽象出去加以抛弃。我弹琴,舒展咽喉作谣作歌,但见琴弦颤动,但觉咽管弹击,不闻乐声。出生入死把它尽行听去,不遗半个分贝。我在灯下,用20世纪的最后一些光阴,写我的学术报告:“冬天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候。沉寂中隐藏着破裂的危机。也许,误入歧途的金头鳍红尾巴的老鱼,会不小心撞破3尺冰层。也许,悲剧正以沉缓的力量在向世俗推进,以清洗尘埃。也许是天神的足音由远及近。也许,风已息止,无光的火正在烧烤卑污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