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新落了一场雨,湿意伴着料峭春寒丝丝缕缕的漫上来,让人忍不住打起寒战。
景优优靠坐在院中凉亭里,拢了拢身上裹着的披风,时不时的朝门口处张望几眼。
鼻尖有些酸意,她掩唇,打了个喷嚏。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整个人都被一个不知什么物什盖住。
是一件黑色的袍子,简单的缎面,未加过多修饰。
“宸轩,你就不能走门吗?”景优优语含愠色,却是将宸轩的袍子裹紧了些。好冷。
“啊,习惯了。”宸轩在她面前坐下,随口作答。
他平素确实是翻墙多过走门,景优优也见怪不怪,只问:“东西交给尹安了吗?他怎么说?”
风凄寒,景凄寒,淡淡梅香渗过压盖于其上的厚重白雪,清幽,袅袅,沁人心脾。
她呼出的水汽像一抹云烟,梦幻了她闭眼微品梅香的情境。
宸轩怔楞,为这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胜景,却又在她睁眼前恢复他吊儿郎当的做派。
“啊,他说明日酉时,邀公主御花园一聚。”
她不是扭捏羞臊的女子,闻说心仪之人的邀约,亦没有平常姑娘家的红云似霞,而目中流溢的几许星火却是掩藏不住的。
“宸轩,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景优优往他身边靠了靠,抬起个软腻的笑来。
宸轩心中酸楚泛滥,化作了嘴上的不饶人,偏要出声打击:“照往常的经验,你同尹安…未必能成。”
景优优的笑意变了些意味,眨眸,锋刀般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明摆着是叫他闭嘴。
宸轩倒是个不怕死的,继续道:“你别用那样毒怨的眼神看我,且听我来分析与你听。你先时喜欢你那夫子,结果她是女扮男装来会你皇兄的,后来你又喜欢上了丞相家的公子,结果他是个断袖,故而…这位尹安尹乐师,也未必…”
宸轩提起了景优优过去的两桩丑事。
虽然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但到底被宸轩拿来笑话了许多次,景优优颇有些忍无可忍,眼芒也越发锋利,终于叫宸轩悻悻的噤了声。
尹安是皇家乐坊最出众的琴师,翩翩如玉小白脸一枚,完全符合景优优对梦中情人的定位。
景优优初见尹安在她母后的生辰宴那日。
春暖熙和,曲径通幽。
绝色的公主扶醉而出,遇上俊俏琴师端坐于岩石之上,于梨雨纷扬中悠然抚琴。
公主痴楞凝视,抚琴之人唇角轻扬,再奏一曲,只为那唯一的听众。
此情此景正是景优优幻想了无数遍的初遇,从那之后,自然认定了尹安会是她此生的良人。
尹安性子偏冷,若即若离,而景优优到底是个公主,怎能巴巴的缠着位乐师。
这时,万能的宸轩的作用便有所体现了。
宸轩的母亲是景优优母后闺中的好姐妹,因宸轩从小与景优优投缘,也被养在了皇宫。
他先是景优优的玩伴,后来做了她的侍读,如今又是她的侍卫。
也曾有人揣测过,宸轩今后会是景优优的夫婿,奈何两人似乎并无此意。
残阳如血,映红悠远一片天,霞光将含情相对的两抹身影拉长。
女子一袭赤色霓裳,如摘下天际一抹烟霞,男子一身白袍,清雅抱琴,淡笑如迷音。
浓雪尚未散尽,霞光斜照,熠熠添彩。
黑色的人影黯然立在远处,须臾,背过身去。
如此胜景落于卷轴会怎生醒目,落于宸轩之目便有多刺眼。
虽离得稍远,那筝筝弦音如高山流水漾入耳中,伴着景优优的泠泠脆笑,还有尹安风轻云淡的,又透着几分遗憾的话。
“优优,我此生无心名利,只为追逐琴技之卓绝。皇宫也非我久留之地,我已向皇上请辞,不日便要离开皇宫。”
对于尹安,景优优总有一种镜花水月的飘渺感,叫她触手皆空。
而他这番话,无限放大了她那股握不住抓不着的恐惧,让她一瞬间便红了眼。
然而她到底是个傲气的丫头,即便如此,也没有请求,只有命令。
“你给本宫等着,本宫这便去求父皇,驳回你的辞行书。”
景优优虽见尹安微蹙起俊眉,还是固执的转身直奔她父皇的寝殿。
皇帝素来疼爱这个小女儿,这次却怎么都不肯顺她的意。
她求来的,除了她父皇的疾言厉斥,还有他愤怒之下的一纸圣谕。
“御史大夫之子宸轩品貌出众,与优公主两小无猜,特为二人赐婚。”
所有人都觉得她和宸轩该是一对,她知道。宸轩对她的那些微妙心思,她也有朦胧的感觉,但她从未想过要嫁给宸轩。
有多嘴的婢女告诉她,宸轩曾在她之前到过皇帝寝殿。其中之意不言自明。
她气极,在寝宫大发脾气,将杯盏花瓶摔个粉碎也不足以让她消了气。
宸轩立在她门前,担忧却抱歉的望着她,这让景优优越发确定,必然是宸轩从中作梗。
她冲过去,扬手便是一巴掌。
宸轩没料到她如此偏激,闪躲和阻拦都显得迟钝。
她玉手纤柔,却不致绵软,他侧脸红肿起一片。
她有片刻的慌乱,杏眸睁大,檀口微张,五指覆之,尤为惊惶。
十数年的相伴,虽偶有争执却从不致动手。他眼底流窜的痛意让她顿觉无措。
宸轩自嘲一笑,问她:“所以你觉得,是我想借皇上的手逼你嫁给我?”
慌乱退却,最为气怒的事情再次掌控了她的大脑,她冷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宸轩像是遭受了莫大的讽刺,平日里的随意迁就再不可见,亦冷冷回复她:“我若要如此早便做了,何须等到今日,还帮着你圆与尹安这段情?”
她语塞,回身阖上门将他挡在门外。
但她心里已经选择了相信宸轩,他是这世上最依着她的人,他不会这样卑劣。
她苦求皇帝数次无果,只能央着尹安带她离开。尹安因她之由被困宫中,也苦于出宫无策多时。
景优优急于离开,也只能厚着脸皮求了宸轩帮她。
她提出那些请求的时候,宸轩并未有何讶色,像是料定了一般,将忧伤轻描淡写,只留一个温和的笑。“你决定了?”
景优优点头,“你帮是不帮。”
他挑眉,道:“这些年,你的哪条要求我没有照做?”
是夜,景优优和尹安在宸轩的帮助下顺利出了皇宫。
在宸轩转身往回走的那一刻,景优优心底忽然泛滥起一丝难舍之意,大约是这么些年从未离开过皇宫,也从未离开过宸轩的缘故。
她下意识的拉住宸轩的衣袖,呐呐问:“你不随我走吗?”
宸轩余光览过之处,尹安垂下眼睑,神色微异。
宸轩一笑,从她手中抽回衣袖,答得轻松:“说什么傻话呢?你这一走,总是要有人善后的。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你做这事。”
景优优一听,便越发觉得对不住宸轩。她贝齿咬住下唇,定定望着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优优,我们该上路了。”一向沉静的尹安在这一刻流露出稍许不耐,出声催促。
宸轩偏转过身子,似托付又似警告的对尹安道:“你万不可叫优优受哪怕半分委屈,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完,只是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灯火阑珊处。
尹安要去的地方是燕郡,重山环绕的险峻之地。
那里有山名曰尧山,山中隐居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而他手上有失传已久的上古琴谱。
景优优对音律琴谱之类其实不大感兴趣,吸引她的不是尹安的琴,而是他这个画中走出般不落俗尘的人,和那场如飘似渺的初遇。
这场私奔,与她先时设想的也完全不同。她希望一路乘船南下,她喜欢书中描摹的南国风光,雨打芭蕉,莺****长。
但既然是尹安作出的决定,她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他的脚步。
尹安始终抱着他那把琴,步伐轻轻的,却走得极快。景优优提着裙摆,踏着小碎步紧紧尾随。
尹安会时不时停下来,蹙着眉等她片刻,她虽追得气喘吁吁,他也很少叫她停下休息。
偶有停留,尹安盘腿席地而坐,在积雪消融大地回暖后新冒出的点点嫩草上,卧琴于膝,闭眼沉醉,自弹一曲。
景优优坐在他旁边,静静听着,心中却暗叹无趣。
尹安爱他的琴胜过爱她,这一点她向来清楚,但如今只剩他们两人相依,尹安却将她置于一旁,叫她向来不喜的孤寂感如这初春嫩草般疯长盘踞。
她呆坐在一旁,等着他将这曲弹完然后整装上路。人在无事可做时便喜欢胡思乱想,她突兀的想起了宸轩。
第一次见到宸轩是什么时候?
是了,那年宸家新从外地迁回京中,她母后邀了宸轩的母亲进宫叙旧,她躲在厅中那扇花鸟屏风后怯怯的窥视外面来的几个陌生人。
宸轩的面目生得也是极为出众,至少在她见到他的第一眼时,是惊艳的。
宸轩并不怕生,也没有寻常公子哥的故作老成懂事,他向来都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
他独占着一张椅子,腿还不够沾地,却扭着小身子往下蹭。
她目睹了这一切,不由得笑出声来。
宸轩听见了,顿觉出糗,却还镇定的坐着,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她记得,她母后曾半开玩笑的问过宸轩,今后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儿。
宸轩不假思索,脱口便回答:“什么样的我都不要,我只要优优。”
所有人都笑开,只她气得跺脚,怒道:“谁要嫁给你啊。”
她说完便羞红着脸跑开,心内却有难抑的雀跃。
原来在年少无知的那些年华里,她也曾将一腔心事许与宸轩。
她唇畔已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却还不自知,直到有道清冷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
“想起了什么这么开心?”尹安问她。
她怎会同他坦白,她在想宸轩。
“是你的琴声太美,我听得痴迷了。再弹一曲如何?”
“好。”尹安颔首,修长的手中再次按上琴弦。
他弹的是个什么曲子,她依旧未留意。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当年宸轩被恩准养在宫中与她为伴,便是在那之后。换言之,他是她父皇母后一早便为她选好的夫婿。
她不信宸轩会不明白这一点,可他仍任由她胡闹,任由她离开。这样的宸轩……
一曲终了,尹安将琴收起,抱在怀中上路,她跟上他的脚步。
“你方才心不在焉的,究竟是在想什么?”尹安追问,向来轻淡的嗓音里,隐含薄怒。
“没想什么啊。”景优优笑得甜腻,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也不知是想骗尹安还是骗她自己。
“优优,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尹安却是蹙了眉,目光是洞穿一切的犀利,看得她面红耳赤。
“尹安,我只是怕你听了生气罢了。”景优优连忙解释。
尹安不语,薄唇抿成一条线,须臾,继续赶路。
景优优到底是娇生惯养的金尊玉体,无车无马的徒步前行多日,她终于累垮,跌坐路边再不肯起来,央着尹安背她一程。
尹安显然不愿,抱着他的琴立在一侧默不作声。
景优优自是气恼非常,脱口便道:“先时我与宸轩……”却又在顷刻间意识到什么,立即收了声。
她要说的,也是一件极为久远的事了。
她幼时也曾到御史府上小住过一阵。
那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接触到皇宫以外的世界。
她逛腻了城中街市,说想去城外看风景,宸轩自是千依百顺。
京都市井熙攘,繁华新奇,而城外山水钟灵,风景如画。
宸轩牵着她的手,看着她雀跃着,蹦跳着。
他为她采撷下一朵清丽的小花别在鬓间,配衬着她逐渐长开的清丽容颜。她笑,他嘴角的弧度便更大。
而宸轩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她的小手。
即使时隔多年,回想起那一日,她仍旧能感受到那发自心底的简单快乐。
她的童年,是被宸轩填满的。
可那天他们玩得太尽兴,并未留意来路,回过神才知早已不辨方向。
她急得大哭,宸轩紧紧握着她的手,沉默良久才问她:“你还走得动吗?”
她诚实的摇头。她累极了。
他尚且瘦小的身躯在她面前半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她并未关心宸轩累不累,也不管他背不背得动,她只是听话的趴到了他背上。
他身形瘦薄,却不知疲倦,背着小小的她,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前走。夜幕降临,她靠在他背脊,打着哈欠睡着了,如此安心。
虽然她收得及时,尹安终是被恼怒,第一次失了他的淡然风度,露出些气急败坏,“宸轩,宸轩,既然你心心念念着他,干脆回去嫁给他就是了,何必跟着我受苦。”
景优优惊骇,猛的站起,再不多言,只径直向前赶路。
她怎能叫尹安误会?她和宸轩之间,是自幼相伴的友谊,她不爱宸轩。
尹安到底还是放慢了些步子,但景优优玉足上已磨出些水泡,行走起来异常艰难。虽是如此,她还是咬牙跟着尹安往前走。
路,是她自己选的,人,也是她自己挑的。若是这么点小坎坷就将她打败,宸轩知道了,保不齐会如何笑话她。
想起宸轩,她不由的担心起京城的情况。
她父皇圣谕已下,她逃了,却将烂摊子留给宸轩收拾,也不知宸轩能否应付得来。
这么久了也没追兵追来,想必也是宸轩在从中斡旋。
她本就走得不稳,不意踩上一处坑洼,眼见着便要摔倒。
她在落地前惊叫一声,尹安闻声回转,却因手中抱琴,来不及腾出手去扶她。
便在此时,一个人影自路旁树林里飞身而出,将几欲倒地的景优优扶立了起来。
来人相貌平平,是她从不识得的模样。一袭青色的小袖短衫,墨发束成个单髻,青色发带迎风轻扬,手中一柄青峰,一看便是江湖人。
尹安目含警惕,挡到景优优和青衣男子之间。
青衣男子见了,并未恼火,抱拳问道:“两位这是要去哪里?”
尹安抿唇,并未作答,却是将怀中的琴抱得紧了些。
这细节落入景优优眼中,引来她的暗自苦笑。他终究是先担心他的琴的。
青衣男子似也意识到什么,爽朗一笑,道:“公子莫要误会,在下之意是,若可顺路,不若结伴同行如何?”
景优优在尹安拒绝之前抢先道:“我们要去燕郡。”
“嗯,尚可同行一段,在下魏离,敢问二位如何称呼。”青衣男子抱拳,熟络的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景优优,这位是尹安。”景优优如实道。
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魏离,尹安那样淡然的人,竟莫名的怀着深深的敌意,这令景优优尤为不解。
在她看来,相较与尹安,魏离有趣许多。他会眉飞色舞的给她讲他过去的经历或一些奇闻异事,路途漫漫,谈笑间,疲乏竟减了不少。
尹安常常会在言语间提醒她,魏离此人未必可信,但景优优不以为意。
他坦率直爽,不似尹安那般,虽清俊如风,却孤高自冷,却让人难以接近。
这枯燥的路途有了他,倒添了不少精彩。
他会在她追不上尹安的步伐时,带着她轻功一运,便将他甩得老远。她见着尹安那张风清云淡的脸上渐渐露出些愠色,调皮的和魏离笑作一团。
尹安兀自弹琴时,他们便走到远处去谈天说地。
魏离好像会很多东西,哄人开心的法子也有很多,每一种她都非常受用。
她很喜欢这样的魏离,她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宸轩的影子。
从前宸轩也会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带着她在宫里调皮捣蛋。纵然那些稚嫩的年岁已不再,可那些记忆总叫她无比怀念。
就这样三人同行了许久,她简直快忘了,她是逃婚跟尹安跑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尹安终于忍无可忍,在魏离暂时不在的时候怒斥她:“之前是宸轩,如今是魏离,优优,你可还记得你为何要离开皇宫跟我出来。”
便是这一刻,景优优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在改变了。
她对尹安,似乎已经少了当初的热恋和执着。
他的清冷自顾和时常的无视让她倍感倦怠,而她虽极力压抑,却依旧如排山倒海般滋长的对宸轩的思念,以及她对这个魏离的喜欢都让她终于有勇气拨开了那层迷雾。
没有宸轩陪在身侧的生活,她根本无法适应。
尹安是令人钦慕的画中仙,初遇是令人沉醉的酒中梦,但这些都终将回归泡影,最为真实的那个,是从来都伴在她身侧的宸轩。
“尹安,对不起,我想回去。”
景优优想,她终于分清了美梦和现实,她该做的,是回去抓住真正的幸福。
宸轩才是她的良人,自始至终,未曾改变。
尹安难以置信的瞪大眼,这是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景优优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他连怀中视作生命的古琴都不慎跌到了地上,却视若无睹,双手攀上她的肩微微摇晃着她,话中竟带了丝恳求。
“优优,你同我开什么玩笑呢?你回去做什么?你不是爱我么?”
景优优定定望着这样的尹安,心里却莫名的想笑。
从前总是她那样追着他,依着他,哄着他,现下她终于决定放弃这样令人心累的爱恋,他才来祈求她留下。
“我是说真的。你说的对,我心心念念的,只有宸轩一个。”
尹安到底是个高傲的性子,她既然这样说了,他便不会百般强求。
当初还在皇宫时,若不是她去求了她父皇才引出了后头的事,尹安根本不会带她走。
他从一开始便决定离开她,又怎会做过多的挽留。
尹安这个人,他其实那么自私。
“既然是你做的决定,那么我不拦着你。你回宫,我继续去燕郡,保重。”
然后尹安拾起他的琴,将琴身上沾染的尘土小心的擦拭干净,直到那把琴在日光下再次流溢出光泽。
他稍稍拨动两下,确认没有任何损坏之处后,便抱着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自然不会再追上去,可回宫的路那么长,她独自一人怎敢走过?
她只能在原地等待。
魏离去最近的镇子给她买她最爱的凤梨酥了,待他回来,她且求一求他,他是个好人,大约是愿意送她回去的。
但她在等来魏离之前,竟等来了一班山贼。
他们一个个举着刀,将如惊弓之鸟般的景优优包围在其中。
她手足无措,竟连求饶也忘了。
山贼陡然见了这样的美人,怎能不垂涎三尺,一个个都向着她围拢过来。
她被一双手按到地上,接着有许多双手上来撕扯她的衣裙,那些面庞龌龊到令人作呕。
她泪流满面,一面挣扎一面出自本能的呼救,宸轩,宸轩…
几只利剑如穿杨般将意欲对她不轨的几个山贼射杀,紧接着一件衣服兜头罩下,将衣衫不整的她整个盖住。
她拉扯着那件青衫将自己裹紧,魏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紧紧箍在怀里,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带着深深的愧疚,不停的向她道歉:优优,对不起,我不该走开的。
她摇摇头,身体还在后怕中不住的颤抖。
山贼人多势众,且因同伴死在魏离的箭下而红了眼,魏离护着景优优艰难的与他们缠斗。
原本是势均力敌的形势,但在魏离用手臂为景优优挡下一刀后,那些山贼似乎摸出了些窍门,都挥刀向着景优优砍去。
魏离防不胜防,只能不断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下那些锋利的刀剑。
他汩汩而出的鲜血将景优优裹着的青衫染成一片艳色,刺眼醒目,而他咬牙忍痛,继续与山贼拼杀。
景优优无能为力,恐惧和担忧交织成滚滚而出的泪水,哽咽着劝他别再替她挡了。魏离置若罔闻,依旧固执的将她护在怀中,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也不知魏离受了那些人多少刀,四面八方响起嗒嗒的马蹄声时,魏离终于支撑不住,倒地不起,但仍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策马而来的人她都识得,是皇家禁军,前来寻她的。
那些山贼很快被歼灭。她朝着禁军大呼:快救救他,他不能有事。
为首的禁军冲过来,竟是跪在了魏离面前,自责道:“宸公子,末将来迟了。”
她完全惊愕住,她怎敢相信,这个陪了她一路的男子,竟然就是她的宸轩。
她侧头的一瞬,在他被涔涔汗湿的额角发现了一丝端倪。
她泪如雨下,颤手揭下那张假面,露出宸轩俊逸如刀削的面庞来。
她从未觉得他的眉眼这样好看过,尽管此刻他面色如土,毫无血色。
难怪他对她千依百顺,难怪他看见她遇险会那样愤怒,难怪…
魏离,未离。
他是想告诉她,他从未离开过她,无论她到哪,他都尾随着,保护着。这样的宸轩……
宸轩轻笑,勉力抬手拭了拭她颊侧婆娑的泪痕,道:“笨蛋,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发现呢。”
有什么甜腻的香味在她鼻尖散开,她抬起迷蒙的泪眼。
宸轩笑得越发虚弱,空出的一只手却捧出一个散着热气的油纸包。“不是要吃凤梨酥么,给,趁热吃。”
景优优抱住他,嚎啕大哭。
三个月后,一场十里红妆的盛世大婚叫天下人都为之惊叹。
金色华光遍洒一地,景优优一袭嫁衣如火黯淡了天边的云霞。
她笑靥如花,一步一步踏在长长的红毯上,走向等在尽头的她的新郎。
他的笑如暖阳,照亮她心里每一个角落。
他向她伸出手,她便将小手与他的合十。
“这次还走吗?”宸轩唇边一抹戏谑,浅声问他。
她摇头,答得认真。“你是我此生唯一对的人。”
愿结一良人,百年相好,永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