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上官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的却是刺眼的阳光,和端着脸盆侍立在旁的丫鬟。
方才还与众人在什刹海中仓皇逃命,此刻便回到了千里之外国都的上官府,上官策心知古怪。还未起身,就听到了远处悉数的脚步声,上官母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和仆人,飞也似地出现在了门口,一把抱住上官策:“儿子呀,你可终于回来了,让娘亲看看你瘦了吗?”上官策一脸的无奈,以前在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好不容易离家远行,这才没多久啊。上官母一手捏着上官策的脸蛋,另外一只手催促着仆人赶紧做饭,细数着上官策喜欢的那些菜。
上官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最熟悉的环境,加入踏雪龙纹前作为上官少爷的生活。
官家是国都一等一的世家门阀,上官父家是朝廷一等一的权臣世家,上官母家是富甲一方的豪绅世家,上官策作为家中独子,且聪慧非凡,自小就是上官家的希望。
上官策文武皆可,十六岁时就在京城富家子弟圈中以文墨小有名气,且年纪轻轻就成了四品小宗师,上官父见儿子如此有出息,也早早的安排好了前程。上官父早在踏雪龙纹中给儿子留了位置,踏雪龙纹是朝廷中升官进爵的捷径,每一个人都是豪门子弟或出自朝廷重臣之家,皆是天子心腹。十八岁临行前,上官父再三交代上官羽,此番早已安排好,先让他在踏雪龙纹中历练若干年,建功后在想法转为京官,加上其父的关系势力也算是跻身权臣圈子了,所以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失了功劳不妨事,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上官策被母亲强拉着去了正厅,桌上菜肴已经备好,上官父难得的穿了便装,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眉宇间开心得很。一家人就像寻常人家那样,游子归家,父母追问着这一路上的种种事迹。上官策也说着这四五年间的经历,还不忘炫耀自己已经有了二品的武功。
上官策渐渐忘了了开始的疑虑。
日子就这样去了两天,上官策突然想起离了踏雪龙纹这么久,是时候该回去了,上官母即便不舍,还是着手为其准备行李。
上官策突然想去街上看看,独自一人穿过了家中的大花园和湖中小亭,走到了记忆中朱红色大门前,轻轻地推开。
上官府外面的街上却是一片萧瑟,与曾经的繁华热闹截然相反,整条长街没有一个人影,两边的店铺都紧闭着大门,一只破旧的竹伞被风从街一边吹到了另一边。
上官策站在门外有点不知所措。
一辆高大华丽但疏于打理而显得略有些凌乱的马车从街的另一边缓缓驶来,马夫年轻又菱角分明的脸上却尽显疲态,马车在上官府前停下。
马夫起身下车,搀着车上那人,车上的人就、竟然是上官父,上官父身着官服,头也不抬,招呼着上官策回府吃饭。看上官策一脸木讷的样子,上官父有气无力的说,先吃饭,有些事边吃边说。
上官策不知是怎样走回去的,穿过了长长的沪上小亭,走过鲜花盛开的花园,满脑子想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大街,和父亲。父亲是一个极其注重仪表的人,在官场几十年从来都是如鱼得水、风光无限,往常的马车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即便是马夫这样的下人也一定要挑最高最精神的那个。
餐桌上,三人轻轻地动着筷子,一言不发,上官策欲言又止,拨弄着碗里的一块鹿肉。
“儿子啊,有件事情。”上官父低声的说,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上官策抬起了头,聚精会神的看着父亲,父亲还是低着头,看似随意的往碗里夹了一块青笋,上官策知道这是父亲极力掩饰内心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平静。
“明天,你就不用再去踏雪龙纹了。外面,变天了。”上官父低声的说出这几个字,仿佛晴天霹雳般让上官策陡然一惊。
变天了...变天了...上官策努力回味着这几个字,实在想不出有其他的含义,难道真的是...
“整条街只剩下了我们上官家在苦苦支持,只是我还舍不下我们上官家的百年基业。”说话间,上官策竟从父亲眼中读到了为官多年不曾有过的落魄。
饭毕后,一家人皆不语,各自回房休息。只剩下上官策一人呆呆的坐在原地,脑子乱成一团,门庭若市的上官府,繁华的国都,还有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的温馨时日,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上官策只感觉气血上涌,然后眼前一黑,晕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策被冗杂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吵醒,试着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上官策大声喊着仆人,可自己的声音却被这杂乱声盖过,始终无人回应。府中像是在惊慌逃窜,像是在搬着东西,这一切都是不曾有过的。叫喊声逐渐变成惨叫,脚步声也愈加的仓促,上官策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呼声也从仆人变成了父母,上官策像个孩子一样大声的喊着父亲母亲,却始终无人回应。什么也看不见,上官策只能靠触觉摸索,艰难的坐在椅子上,几乎是绝望的等待着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上官府终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上官策只能听见自己有气无力的呼喊。整个上官府死一般的寂静,上官羽也放弃了呼唤,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上官府从来都没有这样冷清过吧,上官策安静的想着,从童年起,在上官府一直被宠溺着,逐渐长大后每一次出行都被父母再三叮嘱,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上官府,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就这样安静的坐了不知几个日夜,上官策终于抬起了头。
“这并不是真的,我还在什刹海中的幻境。”上官策喃喃自语道。“倘若上官家真的遭逢不幸,父亲母亲也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即便父亲母亲真的先我一步不测,仇家也不会放任我一人在这里,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少主,上官家与我血脉相连。我上官家世代都是李唐的忠心重臣。”
说罢上官策竟痴痴地笑了,是的,上官家还在,父母还在千里之外等着自己,自己还有一份大好前程。即便自己一无所有,上官策本身就是一把锋利的刀,怎么会无助的坐在这里。
上官策做了一个拔刀的姿势,尽管腰间空无一物,刀光一闪,清冷的寒光将这黑暗劈开了一道裂缝,这一刀,已经比在柳城时更快,更锋利了。
上官策身上一股黑气散去,缓缓地睁开双眼,阳光无比的夺目,自己果然还在什刹海内,还在之前的那个湖边。一念盘膝坐在旁边,满面愁容,身上也是黑气环绕。而一边的醉今朝,同样黑气环绕,却是比二人执念更甚。
上官正想如何帮助二人脱离幻境,一念轻叹一声,身上也黑气尽散,陡然睁开眼睛,脸上却愁容不变。
上官正想去扶起无念,无念轻声道:“皆是幻境,我却耽搁了这么久,实在不该。”
上官心想一念的梦魇大概就是渡尽世间苦厄吧。可是后来才知道,他猜错了。
一念看了一眼醉今朝,便知道上官想问的是什么。“刚刚那黑影也是什刹海中的心念所化,或许产生这恶念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方才看到的都是自己心魔中的幻象。醉今朝的情况我们是帮不上忙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也不知在此耽搁了多久,于今之计也只能先离开什刹海了,两人一左一右带着醉今朝跃入湖中。
三人缓缓下沉,接近水底之后,却在另一个湖面上浮了出来。其他几人正在湖边,赶忙把三人接了上去。
司徒姣递给了无念一条毛巾,脸上冷冰冰的说:“我们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试了几次,却无法再通过这个湖返回什刹海的世界。还好你们还活着。”
一念笑着说:“醉今朝虽还心魔缠身,但以他的本事不至于伤及性命,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司徒姣留下一句“我知道”便转身走了。留下一念一人在原地尴尬的笑笑。
众人休息了一日,醉今朝还是未醒。踏雪龙纹的探子传来消息,已经发现了天煞盟的踪迹,并且朝廷的其他势力已经先一步赶到了。
天煞盟行踪缥缈难寻,如若错过时间过一段时间恐怕再难寻其踪迹,况且现在虽有受伤但所幸不多,众人一番商议后决定留醉今朝一人随踏雪龙纹养伤。
而镖局的雇主,恰巧也是早一步潜入大漠深处的官门势力。
众人的千里之行,各有所谋,却终于在这里汇为一点。
或许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