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侍从纷纷露出有些愤怒的表情,在这虹影国之中,至少还没有哪个平民敢在太子的面前这么不恭。晋楚逸微微一笑,不介意似的柔声道:“是本宫唐突,这样贸然将姑娘请来宫中一叙——”他眨眨眼,双眸里透露出一丝调皮的颜色,“姑娘来到我国,应当身有要事罢。”
鱼玹晚不置可否,淡淡地道:“太子殿下与人论事,难道都是这样站在大门口的么?”
旁边的侍从顿时更怒,但太子没有发话,他们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只有些不服气地瞪着鱼玹晚。晋楚逸依然温和地笑着,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鱼玹晚也礼貌性地一欠身,正要抬脚跟上他的步伐,“参见皇兄,见过鱼姑娘。”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她此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晋楚逸和鱼玹晚同时回过头去,便看到一脸笑吟吟的晋楚遥骑马立在身后不远处。迎着二人的注视,晋楚遥的眉头微微一蹙,却依然保持着笑容翻身下马,随意地将缰绳丢给旁边的侍卫,健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二弟这是刚刚打猎回来么?”晋楚逸也同样笑着,眼睛里却殊无笑意,“就算是本宫,如今也能够闻到二弟身上带着的血腥气。”
晋楚遥满不在乎地一耸肩:“皇兄也应该多多出门走走,不然下次可没那么好运气,遇到鱼姑娘出手相助。”他转向鱼玹晚,笑得分外灿烂,“鱼姑娘觉得本王说得对不对?”
鱼玹晚站在一边默不出声,她实在不想和晋楚遥产生什么联系。至少,她不想面对晋楚遥眼中的火热,他对于自己的企图实在表现得蔚为明显,然而究竟是贪图她的力量或是她的美貌?还是说,他想要借助“在水一方”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现在濮阳玦正在韶城之中,如果他被晋楚遥给认了出来,势必会给他日后的行动造成不便。鱼玹晚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到濮阳玦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而他的出现,竟然连她都感到了一丝未曾有过的慌乱。
但晋楚遥似乎偏偏要违背她的心意,干脆走到了鱼玹晚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鱼姑娘,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最近别来无恙?”
“安好,劳殿下记挂。”鱼玹晚淡淡地道,垂下视线不去看他。晋楚遥还想再说几句,一边的晋楚逸忽然道:“二弟可是失礼了,竟然狠心让鱼姑娘在外面站这么久。”
晋楚遥迅速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笑容也收了起来:“皇兄说笑了,我正要回王府去,既然路过便向皇兄和鱼姑娘打声招呼。”他当真说走就走,回到自己爱马的身边一跃而上,握住缰绳和马鞭,对着鱼玹晚一拱手:“鱼姑娘,后会有期了。”
他的笑容当真让鱼玹晚感到一阵心中不平静,她转过头,晋楚逸正微笑着看向她,但与晋楚遥相比,这位太子的笑容似乎显得温和无害了许多,或许,和哥舒陵的感觉会有些相似。“鱼姑娘,还是先进正厅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温和。
说起来,如果一国太子和属下全都掉进了沐河里,这应该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鱼玹晚端着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脑子里却闪过鱼笑非的影子:也不知道这丫头现在正在什么地方,虽然能够感知到她还活着,可是,活着并不等于平安……
“上次的事情,如果不是姑娘出手相助,本宫大概就要葬身河底喂鱼了,实在是大恩不言谢。”上座的晋楚逸对着鱼玹晚遥遥地一举茶杯,鱼玹晚会意地举起自己的茶杯,以茶代酒接受了他的道谢。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波澜不惊:“殿下找小女前来,只怕不是为了道谢这么简单吧。”
与紫罗国皇室中人不同,鱼玹晚感受得很明白,晋楚逸兄弟俩对于“在水一方”和鱼氏似乎都有着较为清楚的认知。但鱼玹晚不敢确定的是,究竟他们对御鱼族已经了解了多少,他们是不是对御鱼族的力量已经非常明白?
听到她的问题,晋楚逸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笑容渐渐变得勉强起来:“姑娘既然这么问了,看来……是本宫不够实诚,倒叫姑娘心中担忧了。”说着他一挥手,旁边的侍从立即退了下去,片刻之内大厅里便空无一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晋楚逸站起身,又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鱼玹晚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跟随他朝大厅后面走去。绕过云母屏风,只见一处隐蔽的房门仿佛画框一样嵌在墙上,晋楚逸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轻轻将那扇门给推开,回头对鱼玹晚一招手,鱼玹晚略一犹豫,还是随着他走进了屋内。
然而令鱼玹晚吃惊的是,这间隐蔽的小屋子里竟然已经先一步有人进来了。端坐在桌边的女子算不上太美丽,但她端坐在那里,浑身便透露出端庄贤淑的气质;再加上她精致的衣裙和发饰,鱼玹晚立即明白了她的身份,没等晋楚逸开口,她便微微一躬身:“民女见过太子妃。”
女子正要站起身,听到鱼玹晚这样一声称呼,顿时轻轻笑了笑:“不愧是被殿下称赞的人,鱼姑娘不必拘礼,此间并无旁人。”
鱼玹晚抬起头,晋楚逸已经走到女子的身边坐下,执起她的手合在自己双掌中,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倒让太子妃显得有些羞涩,匆匆低下头去,低声道:“殿下,鱼姑娘正看着呢。”
晋楚逸仿佛这才意识到鱼玹晚的存在,回头对鱼玹晚一笑:“让鱼姑娘见笑了……”“看起来,殿下是想让小女帮忙查访那日落水的事情么?”鱼玹晚早已在他们二人对面坐下,语气平静得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晋楚逸点点头,昏暗的烛光映照得他的脸孔上明暗交替,平添了一分森然。他叹了口气:“那日多亏鱼姑娘的出手,本宫才免遭毒手,实在不曾想过,竟然有人会在本宫的座船下打洞,为了不被当即发现,还特地用蜡块封住了那个洞……”
“殿下,恕我直言。”鱼玹晚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小女并非船工,这些事情,小女爱莫能助。”
晋楚逸顿了顿,旁边的太子妃却忍不住地道:“殿下让姑娘去查访的自然不是这个,只是……姑娘认识的好些人,却能解决殿下的这些疑问。”
鱼玹晚心中一动,淡淡地道:“还请太子妃娘娘明示。”
太子妃一时语塞,迅速扭头看向晋楚逸,见晋楚逸微微点头,她重新转回来面对鱼玹晚,轻声道:“无论是我国的二殿下,或是紫罗国的英王,鱼姑娘与他们都算是旧识了吧。”
从她的嘴里听到濮阳玦的名字,鱼玹晚相信自己在那一瞬间是惊讶了的。但她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因此太子妃并未察觉鱼玹晚的异样,继续轻声道:“方才二皇子在太子府外与姑娘的一番对话,看得出二皇子与姑娘是相当熟稔的。”鱼玹晚真的很想在此刻纠正她的臆想和胡言乱语,——“因此,此事交给姑娘,自然是最佳的人选。”
原来如此。能够对太子下手的,自然是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作为二皇子的晋楚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鱼玹晚不禁喟然,五年前的她卷入了紫罗国皇室的兄弟阋墙,如今这虹影国的兄弟二人却是在暗地里你来我往地过招。
眼前晋楚逸微笑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微笑背后却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鱼玹晚冷冷地一哼,原本对他的一丝认可也烟消云散,淡淡地道:“小女只是不明白,小女与虹影国王室全无瓜葛,小女也非虹影国中人,不知殿下为何如此笃信小女一定会接下这么一桩委托。”
旁边的太子妃脸色一变,手指紧紧地抓住晋楚逸的袖口。晋楚逸从容地笑了笑,温和的声音一成不变:“原来姑娘不曾出过手么?还是说,姑娘原本已是二皇子的人,本宫看错了你?”到了最后一句,声音里温度已经冷却下来,晋楚逸看着鱼玹晚的双眼也渐渐冰凉。
鱼玹晚“呵”了一声,晋楚逸却又笑了起来,呼出一口气:“不过本宫倒是知道,二皇子身边也有一位潜藏着的鱼氏姑娘,如果那天在沐河上对付本宫和对付姑娘的都是同一个人,姑娘应该也明白,最有可能的人是谁吧……”
不等晋楚逸说完,鱼玹晚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一个人影。果然是那个女人啊,她的眼神愈加森冷,针对自己和笑儿的行动,果然是鱼半烟想做也是能够做到的事情。
鱼玹晚的异色瞳里闪烁着光芒,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对面的太子妃更加紧张地握住晋楚逸的手,虽然她从鱼玹晚的脸上看不出拒绝的神色,但相应的,鱼玹晚毕竟也没有表露出丝毫“赞同”的迹象。
她有些忧虑地抬起头,却看到自己的丈夫微微垂着眼睑,脸上的表情分外柔和,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成竹在胸。“多谢太子殿下的看重。”随着鱼玹晚这句话的说出,晋楚逸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双拳立即握紧,抬起头看着面前优雅地站起身的女子。
鱼玹晚离开了座位,对着晋楚逸二人款款施礼,淡淡地道:“小女恐不能胜任,但殿下也可放心,小女自然不会将此事传出去惹人非议。二皇子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原本就绝不容旁人置喙,小女这就告退,不吵扰太子伉俪。”
说完,她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这间“密室”,留下懊恼的太子妃和一脸阴沉的晋楚逸坐在原地,却又感到无可奈何。
鱼玹晚走到太子府的大门前,旁边的侍从都面容漠然地站在一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存在。鱼玹晚心中只觉得好笑,面色坦然地朝着大门走去,“咣当”一声,门前的两名侍卫手中的长枪交叠,挡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