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衍的唇渐渐靠近脸颊,温热的呼吸,让她感到脸颊发烫,似乎一直延到脖颈,心中更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带着阵阵绵绵酥麻。
这一靖好时刻,却因门外的一阵娇笑,噶然而止。
高衍扬眉一笑,无奈道,“关键时刻,总是出现煞风景的人。”
玉冰抿唇浅笑,抬眸触上高衍的目光,见高衍看了一眼账册,随即会意,将账册收好。
娇笑之声渐近,未有叩门,自行推门而入,玉冰望去,正是苗氏和姜氏,颇有疑惑,两人怎么这般没有分寸。回头看向高衍,却见高衍依旧淡淡而笑,旋即明白,没有高衍的纵容,两人也不敢如此径直而入,心中微凉。
为了能尽快清理完账册,玉冰去高衍寝居的次数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在高衍的书房,盘点账册,将近年底,各地的账目如雪片般送来,玉冰不得不挑灯清点。
曹嬷嬷将燕窝放在案上,疼惜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歇息去吧。”
每次忙至半夜,她都责令逐夕和迎蓝回去休息,倒是曹嬷嬷一直坚持陪在身侧。
看看手边的账册,所剩不多,更漏声声,快近子时,“好吧,明天再看。”
玉冰喝完燕窝,披好貂裘,出了书房。
素光银辉,倾洒甬道,夜色靖好,心中格外宁静。
曹嬷嬷提着灯笼跟在身侧,“这些日子,若非娘娘日夜操劳,王府早就乱成一团。”
玉冰淡淡一笑,她没进府前,王府不也过来了么。
“王爷也是感激娘娘的。”见娘娘目色柔和,曹嬷嬷胆子也大了许多,继续说道,“老奴是崔太妃身边的人,是看着王爷长大的。老奴看的明白,王爷对娘娘是真情实意,以前的事,无论谁对谁错,都已过去,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曹嬷嬷话中的意思,玉冰岂有不知,只是她与高衍走到如今的地步,并非是她所愿,府里的人都以为是她不能原谅高衍,殊不知是高衍守在原地,不肯向前一步。
高衍对她时近时远,若即若离。有时,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真意切;有时,他们只是一般朋友,她自己都困惑不已。
路边积雪未融,朗星淡月下,泛出银光。沿着青砖小路,信步而下,竟走到了高衍的寝居外。
灯火通明,内有两个窈窕身影印上窗格碧纱,浅吟娇笑,绵声软语。玉冰心中骤冷,她日夜忙碌,他却在此享齐人之福,愤怒之下,拂袖而去。
身后的曹嬷嬷疾步跟上,暗暗叹息,方才的唇舌全都白费。
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早,新年一过,就有暖阳普照凋枝,乍暖轻寒。
连枝苑里,玉冰坐在藤椅之上,右手持刀,正在雕刻人形小像,鼻子、眉毛、嘴,一一呈现眼前,玉冠束发,衣袂无风翻卷——这是谁?
玉冰猝然扔掉手中小像,“迎蓝,全部扔出去。”
地上散落椴木小像中,迎蓝捡起娘娘刚扔的那个,喃喃道,“为何扔掉,这不是王……”
“还不去扔。”玉冰沉脸道。
迎蓝见娘娘一脸寒冰,慌忙拾掇好地上的残木,向院门口走去。
玉冰转身,望了一眼院门,莫名惆怅,无力的瘫在藤椅里,微阖双目,心中似有万般情绪,是无奈、是委屈,还是怨怼……
似有阴影覆在眼帘,陡然睁开双目,咫尺之间,正对上高衍的探究目光,玉冰迎目而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是谁惹王妃生气?说出来,本王定要好好治他。”高衍俯身笑道,垂落的长发轻拂着玉冰的脸颊,丝凉而柔软。
玉冰定眼望去,玉簪绾起高衍鬓角长发,乌发垂肩分付,在午后金辉之下,漆黑如墨,光亮如绸,不由微微出神。高衍大病之后,清减不少,更显得仪神隽秀,澹雅出尘,这样的男子,天下少有,难怪二姐都说,世间仅此一人。
只是面色略显苍白,身上披着丝白狐裘,若不是他身体孱弱,这开春的天气,何需披着狐裘。
“没人惹我生气。”玉冰别过脸去,适才的愤怒消减殆尽。
“没有就好。”高衍拉起玉冰的手,握在手心“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你很想见的人。”
玉冰知道是史大哥。猛的想抽回手,却被高衍牢牢握住,“你若再使劲,手腕断了,可别怨我。”
无奈之下,仍由高衍将她牵出王府,直至上了马车。
安州城外,穿过一片树林,一座雅致小筑映入眼帘。小筑依山而建,绿水环绕,看到眼前的景致,玉冰不由的呆住。
落雪轩也幽静,但不及这里隐世山林的清幽,没了尘嚣与纷扰。
小屋上方,有炊烟冉冉升起,渐渐走近的玉冰,似乎闻到了米饭的清香。
门扉吱呀打开,一袭绛红罗衫的女子走了出来,目朗廓明,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和,却有着山河壮丽,浑然天成的大气,玉冰第一次见识了这样的美,美的灼目动人,却不失纯真。
女子见着来人,并不惊慌,反而笑道,“你们是四哥的朋友吧,是六爷和玉冰么?”
高衍点头笑道,“你是忽兰,常听摄图提起你。”
“真的么?”忽兰明眸闪动,异常兴奋。
史摄图一身青衫素袍的走了过来,见高衍与玉冰并肩而立,眼底一片黯淡之色,淡淡隐藏。
“四哥,你的朋友真的俊美。”忽兰笑道,望着高衍,“天下怎会有这样俊美的男子。”
忽兰出言大胆,玉冰一惊,到底不是中原女子,没有那么多的矜持,却有着豪迈。虽是初次见面,但忽兰言语真切,让玉冰倍增好感。
“天下再美的女子,到了他的面前,都会自惭形秽。”玉冰不失时机,语带讥讽的添了一句。
忽兰笑道,“六爷下辈子去做女人吧。”
三人微愣,高衍双眉一扬,“为何?”
“这辈子,你将男人做到了极致,下辈子,再做男人岂不是无趣。”
高衍爽朗一笑,“好,如你所说,就做女人。”
“不行不行。”忽兰忽然正色道,“你做女人,那玉冰怎么办?”
“与我何干。”玉冰移步进了屋子,却听到身后高衍笑道,“她就做男人,不是一样么。”
忽兰跟着玉冰进了屋子,拉着玉冰进了厨房,厨房里乱成一团。
“帮帮我。”忽兰笑道,“四哥说你厨艺了得,所以……我就只做了饭。”
见忽兰说的理直气壮,玉冰哑然失笑,看来就是等她来做菜了。无奈挽起袖幅,开始下厨,忽兰在一旁帮忙打下手。
“玉冰,你喜欢六爷么?”忽兰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虽知道忽兰言语直爽,但还是一惊,目光微怔,落在忽兰的眼中,以为玉冰不喜欢六爷,“你不喜欢六爷,是因为六爷有其他侍妾么?”
玉冰抬眸,望着忽兰一脸的真诚,心中渐渐失落,喜欢一个人与他有无侍妾并无多大的关系。只是她至今不确定高衍的心,都说对她宠爱有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高衍的忽近忽远,让人捉摸不定。
那晚的一幕又浮上眼前,碧纱窗里莺声燕语,化作一团重烟堵在玉冰的胸口。
忽兰见玉冰垂目不语,只是轻微摇头,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道,“四哥至今没有成亲,也没有纳妾,只是……喜欢一个人,太辛苦。”
这处小筑,只有史大哥和忽兰两人。方才高衍与忽兰的对话,忽兰应是才来不久,一个女子独身前来,若不是情字所牵,还能是什么?可是她叫他四哥……
忽兰见到玉冰眼中的疑惑,笑道,“我自小就没了父母,被义父收养,义父对我很好,还有哥哥们,都很护着我。”虽然父母早逝,但是有义父,还有四哥陪在左右,呵护长大。幼时的记忆,对她而言是美好的。
而她呢,似乎还不如忽兰。父亲位高权重,却将自己抛弃,有着割心之痛;母亲缠病多年,处处还要依靠自己,心中酸涩,无边惆怅。
饭菜做好时,暮色渐沉,已有星星亮在天际。
四人将紫竹方几搬出屋子,放入院中,天为幕,地为席,星辰为烛,四人围几而坐,吃的也是自在惬意。
“玉冰,这踏雪寻梅么不就是一块豆腐么?”忽兰笑道,一盘豆腐,竟取了如此风雅的名字。夹起一块放入嘴中,眉目间蓦然有了神采,“真好吃。味淡清淡,但淡味深处,却有清香传来,正如这名字一般,茫茫白雪深处,只为寻得红梅幽香。”
玉冰抿嘴一笑,她只是随意的取了一个名字而已。
酒是一壶接着一壶的烫着,高衍和史大哥喝的不多,两人端着白玉羽觞,细品慢饮,倒是她和忽兰喝了不少。
不知何时,忽兰在不远处已燃起篝火。
“玉冰,快来。”
酒意涌上,来了兴致,玉冰跑到篝火旁,与忽兰手臂套着手臂,欢快起舞。
两个人,一个莹白如雪,一个绛红如火,在素光银辉下,赤焰篝火旁,显得如仙如魅,高衍和史摄图目光之处,微微一怔。
中原女子的舞姿大都曼妙轻柔,而莫国的舞姿却是灵动欢快。
玉冰越来越跟不上忽兰的节奏,索性拿起碗筷为她伴奏。一边伴奏,一边唱了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欢快的节奏,被她唱的如此哀伤,玉冰再也唱不下去,只是惯性的敲着拍子。
一曲终了,忽兰跑了回来,拉着史摄图的胳膊,脸上红晕浮出,撒娇笑道,“四哥,我跳的可好?”
不等史摄图回答,转身拿起酒杯,对着玉冰说道,“玉冰,为那句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干。”
两人杯杯相碰,片刻,又是数杯下肚。
忽兰站起,脚下踏风的走到绿竹栅栏旁,“玉冰……你说……天涯咫尺的两个人……为何……有着咫尺天涯的距离……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高衍望向史摄图,正撞上史摄图的投来的目光,史摄图苦涩一笑,高衍微微扬眉。
“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玉冰微微一笑,转向高衍,看到眼前人的长发上有一片落叶,嘻嘻笑道,“桓大哥……你的头发上……怎的又有落叶……来……我帮你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