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眸看向段淇,见其眼中刹那间涌起薄雾,心中顿时明了。惠宁郡主至今尚未出阁,看来太后是铁定要将她留给皇上了,“皇上拒绝了?”
“没有。”段淇低语道,“但也没有接受,只说朝事繁忙,又刚刚临朝主事,等过些日子再说。”
过些日子——不过是拖一日是一日,可是能拖多久?此次不成,礼部和户部尚书定会再次上疏,他们是太后的人,上疏只怕也是太后授意,皇上素来仁孝,必不会得罪太后,不会为此事给他们定罪处罚。
“皇上也难。”玉冰叹道。
“他的难处我怎会不明白。”一面是太后,一面是朝臣,旁边还有个她。真因为知道他的难处,她才始终闭口不言,“谁让他是皇上呢。”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玉冰笑道,“若回到当初,你还会不甘么?”
段淇微微发愣,若真的回到当初,她只怕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你呢,常山王宠你,整个京城都知道。那****向皇上求休妃圣旨,他怕你得罪皇上,暗中遣人告诉我,你不会真的以为那****是碰巧去的吧?”
玉冰不置可否的一笑,原来是高衍暗中通知的段淇,难怪!抬眸望向段淇,高衍的心思,她怎会明了。
执纨扇,迎徐风,慵懒的坐在梨园水榭里,看着池塘里接天荷叶,红莲绽放,蜻蜓戏逐。
暗中带闾丘策进宫给段淇诊脉,可闾丘策说并无异象,看来能否有孩子也要看机缘,玉冰无奈的看向自己的腹部,不知道她的机缘何时能到。
“看什么呢?”高衍雪衣广袖,翩然而至。
除了上朝时,朝服云冠,高衍回到府中依旧是素衣丝袍。
“没什么。”玉冰抬起脸来,抿唇一笑,总不能告诉高衍,她想孩子想疯了吧,“邹国真的派使臣前来?”
皇上登基,邹国派使臣来贺,以亲王为专使,可见礼遇之隆。
“恩。”高衍淡道,“已经在路上了。”
“这下可要忙坏钱老头了。”玉冰浅浅一笑,纨扇半遮面。
“钱老头?”高衍微愣,随即明白,“钱靖才四十有余,要是知道你骂他老头,他一定会说你是无知妇孺。”
“你这个无知妇孺……无知妇孺。”玉冰学着钱靖的样子,皱着眉头,歪着头,伸出的手指不停的抖。
高衍看着玉冰的样子,想不到她还这般调皮,忍不住大笑道,“倒真有几分神似。”
“对了,邹国为何要派使臣前来,还以亲王为专使?”玉冰忽的想起什么,“皇上登基,莫国也只是派来使臣送来贺礼。”
“你猜猜?”高衍睨向玉冰。
“太祖皇帝亲征后,缔结百年不战之契约,至今十年有余,虽相安无事,但侵占之意从未消弭,为何突然主动修好?”玉冰见高衍笑而不答,思虑片刻道,“岐国、莫国和邹国以安州为界,三足鼎立。现莫国与岐国修好,邹国此刻也急于与岐国修好,是担心莫国与岐国联手……不对,莫国与邹国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史大哥也非好战之人,绝不会主动挑起战事,侵犯他国。”
“再想想。”高衍微微一笑,“往西边想想。”
“西边?”玉冰沉思片刻,扬起纤眉,“西突厥?”
高衍点点头,“你总算想到了,还以为你变笨了呢?”
“我只是一时没有想到。”玉冰仰起脸,毫不在意的说道,“这就难怪了。邹国边疆一直不稳,西突厥时常侵犯,这些年,西突厥为夺富饶的水草之地,常常挑起战事。邹国担心若与西突厥正式开战,岐国定会趁虚而入,届时,将会腹背受敌。”
“不错。”高衍赞赏的看向玉冰,“你现在可以安心了。”
“安心?”玉冰不解的问道。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忙于迎接邹国使团之事,无暇理会皇上的家事,你是不是可以休息几天了?”高衍握着玉冰的手,笑道。
玉冰笑道,“是段淇休息几日,那些臣工没有一个省心的。”
“玉冰。”高衍轻唤,双眸定定的看向玉冰,淡道,“此事,你勿要再管。”
玉冰抬眸看向高衍的侧脸,清冷的目光带着威严,心中顿时明了,“好。”
高衍目光扫过池塘中的一株含苞待放的红莲,转过身来,“你能明白就好。”
高衍的脚步从未停止,他的野心也从未消失,更何况现在已经回到京城,梦想中的一切似乎举手可得,九锡,相位……在他的野心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龙嗣之事,皇上、臣工和太后之间相互暗斗,惟有高衍袖手旁观,真的是袖手旁观么?若有一日,段淇诞下龙嗣,对于高衍,是不是又一阻碍?
“对了,使团何时能到?”玉冰岔开话题。
“快了,就在这几日。”高衍回道。
“皇上可说何礼相迎?”对方可是以亲王为专使。
“九宾之礼。”高衍说道。
“亲王郊劳,百官咸会,命者五,爵者四,九命迎宾赞礼的官员司仪行礼,延迎上殿,这可是最隆重的礼遇。”玉冰说道,“亲王郊劳?是你么?”
“嗯。”高衍点头,“郊外五里亲迎。”
邹国专使武王宇文邕,封鲁国公,时任邹国大司空,先帝四子,当今皇帝宇文毓的弟弟,亲携礼物前来岐国恭贺。
皇上深感邹国诚意,赐宴琼林阁。
两国修好,百姓欢呼。
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侧的店面锦旗飘展,恣意摇曳。小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还有撷玉坊二楼的姑娘们,丝帕半掩,柔声娇笑,在这粗声朗语中,更显妖娆。
凝香楼的雅间里,高衍为宇文邕执壶续杯。
房门打开,小二端菜而入,见到两人微微一愣,随即将菜一一传上。
“北斗七星。”
“鱼跃龙门。”
“池塘莲花。”
“蝴蝶飘海。”
“游龙戏凤。”
“沧江明月。”
“两位客官,菜齐了。”小二轻声说道。
“菜是齐了,可是没有筷子我们如何享用?”宇文邕笑问小二。
小儿蹙蹙眉,一脸的歉意,“我这就去取。”
不消片刻,小儿取来筷子,未料分给高衍时,不小心一根落在了地上。小二一惊,不知如何是好时,高衍已经俯身拾起筷子。
小二欲伸手夺来筷子,想重新去换,身旁却响起宇文邕的声音,“都说凝香楼的菜色香味俱全,名盛京城,没想到这菜名也是一绝,不过依我之见,这店里的小二更有意思,听闻王爷与王妃便是在凝香楼相识,可是真的?”
高衍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宇文邕见高衍笑而不答,转眸望向小二,“王爷不说,那就只能请教王妃了。”
小二一惊,望向宇文邕,复又望向高衍。
“能让常山王俯身拾筷的人能有几个?”宇文邕笑道,“王妃,在下说的可对。”
高衍目光划过清冷扫向玉冰,“我与武王在此用膳,你先回去吧。”
玉冰点点头,转身欲要离开。
“王爷。”宇文邕笑道,“这一桌的菜,我二人也用不完,不如就请王妃留下一起用膳吧。”
邹国地处西北,皇室均是鲜卑血统,习俗开放,男女之防甚轻,这一点,高衍深知,“既然王爷说了,就一起用膳吧。”
玉冰低眉说道,“我去给你换双筷子。”
玉冰取回筷子时,已是一身便装,素衣窄袖,简单的发髻,轻盈而来,宇文邕暗暗一惊,目中惊羡之色一览无遗。
玉冰回来时,二哥也来了。元少棕看到玉冰,有些错愕,玉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四人推杯换盏,倒也相谈甚欢。
用完膳后,宇文邕与随从回了高寅御赐的别馆,元少棕回了自己的府邸,玉冰与高衍倒没急于回府,来了花间亭。
花间亭里,玉冰拉着高衍的手,心中却想到一身素袍的宇文邕,此人眉目深远,廓如斧削,令人想到群山巍峨,斗岭峭壁,又英气逼人,与高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高衍,宇文邕真的只为恭贺而来?”玉冰不相信。
高衍并未回答,坐在花间亭里,看向玉冰,目中有些薄怒。
“二哥说你与他在此用膳,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不想宇文邕在此。”玉冰努努嘴笑道,“对不起。”
今日他三人应该是有事相商,若非自己突然出现,这一顿午膳不会草草结束。
高衍看向玉冰,无奈的扬起嘴角,“他今日确是有事找我。”
“何事?”玉冰问道,见高衍盯着自己,旋即明白,“依你之见,会是何事找你?”
“两国修好,契约固然重要,但毕竟是帛书一张,若真要休战百年,免去祸乱,相较于契约,和亲才是上选。”
“和亲?”玉冰蹙眉,“和亲真的能免去战乱?”
“未必,但定会比帛书有用。”高衍目光深远,“汉代的江都公主,解忧公主先后嫁给乌孙王,遏匈奴,定边疆;还有后来的明妃,远嫁匈奴,免去边疆祸乱,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
“自古以来,男儿驰骋沙场,喋血边疆,留下千古青史,后人为其树碑立传,可惜多少红颜苦守塞外却无人记起。”玉冰感叹,转而问道,“和亲固然是好,可是皇室并无公主,宗室中也无适龄的女子,如何和亲?”
“你怎么将惠宁郡主给忘了。”高衍说道。
“惠宁郡主?”那个俏丽明妆的女子,“她会同意?即便她同意,只怕太后也不会同意。”
“现在断言为时尚早。”高衍淡道,“琼林阁赐宴时,宇文邕已见过惠宁郡主。”
“他是为自己求娶?”一直以为是为邹国皇上宇文毓求娶岐国公主,“他今日为何找你?”
倘若宇文邕看中惠宁郡主,大可直接向皇上提出。宇文邕弱冠之年,与惠宁郡主还挺般配。
“宇文邕是个明白人,他今日找我只是探听一下虚实。”高衍说道,“宴席那日,太后的态度,皇上和百官的态度都看在眼里,只是皇帝登基不久,他尚不清楚朝堂之上谁能主事,所以今日才会找我。倘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会引火上身,故迟迟未提和亲一事。”